「你怎麼沒有提及已經娶了媳婦呢?」
既已圓了謊,我便大著膽子,埋怨了這潘浩元一句。
早知道是使君有婦,我就不用巴巴的攜了賀智來此一行。
一念賀智,心就冷卻一半。
等會兒她知道了真相,失望怕猶在我之上。
很難得這位富家小姐纖尊降貴的跑來跟潘光中親近,結果落得如是收場,也真令人 惆悵。
雖道是連我都裝作不知有重點關鍵在,賀智的自尊仍是受損的。
在人前出了醜,固然加倍淒涼。
關起門來摔重重的一跤呢,依然是痛的。
潘浩元聽我這麼說,竟還哈哈大笑,道:「我都沒有機會跟你提起,我何只已經娶 媳,且已有孫兒呢,今年都已經六歲了。可惜如今跟了他母親去看望外公外婆,否則讓 你見見,包保你喜歡!」潘浩元越說越興奮:「這孫兒不像父親,像祖父。
簡直跟我兒時一個模式烘出來似,我跟你從小認識,你來評評看,最公道。」
我心內重重的歎氣。
賀智走下來了,換上了一身輕便的服裝,那頭齊肩的棕髮,大概是洗過未乾透緣故 ,拿橡筋鬆鬆地束起來,整張姣好的臉大大方方地呈現人前,更添一份明快。
我們等齊了,就上道去。
潘家的車子先在市中心兜了一圈,潘浩元很熱心地介紹名勝。我因心內有所牽掛, 注意力集中在潘光中與賀智二人身上,竟沒有裝載什麼曼谷風貌。
甚至車子停在潘家家門,我還混混噩噩的不曉得已抵目的地。
「到了呢!」潘浩元提我,且打開了車門,伸手扶我下車。
是一幢相當新疑摩登的大廈,大堂入口處全鋪上乳白色的雲石,四周是幾根黑色白 花雲石的圓柱,電梯以鍍金支住鑲嵌著茶色玻璃,完全一派金碧輝煌的氣勢。
潘家在大廈頂樓一層複式的單位內。
電梯門才一打開,就知道是婢僕如雲的富豪之家。
低下的一層是大廳、小偏廳、書房、飯廳,足有四干多尺,最吸引的是那個寬闊的 露台,站出去,鳥瞰著整個曼谷市。
本城的夜景雖無香江的氣勢,然,能夠高高的站在所有人的頭上,傲視各人的作息 ,可仍舊是相當可觀的一回事。
大廈並非臨海而築,卻正正對著河道。
潘浩元說:「這是曼谷首間可以停泊遊艇的大廈,隨時可以棄車坐船,一樣四通八 達。」
樓上是六間豪華睡房。再有另一道通往天台的樓梯,原來更上一層樓就是一個裝修 得極具園亭風貌的人工園子,並不比我家的後園遜色。
誰能成為這兒的女主人,怕也是一重福份。
可惜,作客而來的兩位女賓都無緣問鼎了。
侍候我們吃晚飯的傭人,數目比主人與客人加在一起還多。
當然,這兒工資便宜。人力成了貧富極端懸殊的社會內的商品,其實是悲哀。
在香江,沒有太多人是認真的貧困。
據市場調查,住在廉租屋屯內的居民,購買力至高。走在一個屋屯停車場內,竟泊 有相當多的名車。
第七章
香港人賺錢的機會與能力實為東南亞之冠,只要解決了居住問題,人人口袋都相當 寬鬆,因而有資格待價而沽,無須賤價出售勞力。跟泰國,是太有分別了。
飯後,真不知是有心抑或無意,潘浩元跟我坐到天台花園去乘涼,卻不見潘光中與 賀智走來加入我們的行列。
女傭給我們擺上了各式鮮果時,我乘機問:「賀智他們呢?」
女傭答:「跟少爺在書房裡聽音樂。」
潘浩元立即樂不可支地說:「光中要找到知音人了,我那媳婦對音樂與文藝一點興 趣都沒有。」
我心砰然一動,臉色抹下來,不置可否。
潘光中究竟有沒有把自己的實況給賀智說明白了。
故意隱瞞,抑或誤導,都罪加一等。
像從前,賀敬生從第一天開始,就擺明車馬,可從沒有瞞過我什麼。
是我自願上鉤的,也叫沒法子的事了。
當然,其時賀敬生的身份,實在家傳戶曉,要瞞也瞞不住。否則,他可能也不會如 此坦白。
迫至走投無路才豁出去,這不能叫做坦誠和大方,或許,我的心是太偏著敬生一點 了。
女人就有這個毛病,一旦喜歡誰了,就會得為對方找借口,根本都不勞男的做什麼 功夫,一切水到渠成,且言之成理。
無他,只一句話,情投意合之下,沒有什麼能阻擋得了。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冷了?」潘浩無問。
「一點點,人有點累,就會覺得額外清冷。」
「要不要下樓去?」
「好啊,也是告辭的時候了。」
「不多坐一會?」對方是有點戀戀不捨。
「我們還有多天勾留呢!」
我覺得有快快帶走賀智的需要。今兒個晚上,是要找機會告訴賀智,潘光中早已有 妻並有子。
那潘光中堅持要代表他父親送我們口酒店去,我也不便推搪,就由得他算了。
一路上,三個人都不多話。
其實,以我的觀察,光中是個相當文靜而沉默的人。見了他多次,話都不多,不像 父親,健談爽朗。
這種陰沉的性格,真不可不防。
翻心一想,在內歎了一口氣。只為他是有婦之夫,在我的跟前少了一重可利用的條 件,我就如此自以為是把罪名編派到他頭上去,也真是冤枉的吧!
賀智和我,分別回酒店房間休息。
我們的房間毗鄰,中間有一道自由上鎖或開啟的門。
浴罷,披上了睡袍,輕叩那扇門,想到賀智房去跟她聊聊天。
沒有人響應。
中間那扇門原來沒有上鎖,我推門進去,邊喊:「三小姐!三小姐!」
整間睡房與浴室空空如也。
賀智的手袋還拋在床上,明顯地,她沒有走遠,定是在酒店的什麼地方留連吧?
獨個兒嗎?我孤疑著。
躺到床上去,想了一會,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翌日,四人仍是結伴去游了各式佛寺。
潘光中的表現越來越令我不滿,他總是陪著賀智走,兩個人談得搖頭擺腦,不知多 投契。
賀智是不是一步步走進深淵去了?
回頭出了事了,我如何向賀家的人交代?甚至,我如何向敬生交代?
不由得微微驚出一額冷汗。
原來並不太熱衷到那座四面佛園去向她求些什麼的。敬生都已去世,世上既無靈丹 妙藥可以起死回生,其餘的一切,對我又何足掛齒?
然,為了賀家的下一代,我還是懇懇切切地向四面佛許了願。
「保佑香江,保佑賀家的下一代,讓敬生的基業得以一直在香江發揚光大,請賜予 我無比堅忍毅力,且為完成我這個願望,盡我的責任。」
賀智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她卻比我還誠心地拜佛,在佛園的四面,跪躊了好一 會,才離去。
步出佛國,只覺她一臉的紅光,真是容光煥發,信心十足。
不知賀智的心願,有沒有把這分朋搗蛋的潘光中攆出視程之內。
再下一天,潘浩元領著我們前去參觀潘家龐大的寶石加工廠。
最興致勃勃的是賀智。這女兒跟她父親最相似的地方是一旦接觸到任何生意,就活 像是蜜蜂見蜜糖似,賴在那兒戀戀不捨。
但願賀智戀棧的是事,而不是人吧!
這個理想一下子就落空了。
一連四晚,每晚回到房裡去不久,賀智就必定走個沒影兒。
這一夜,我不知是好奇心使然,抑或是真的掛心賀智,看她仍不在房裡之後,我便 跑到酒店樓下去找她。
各個餐館、酒店花園、大堂都走遍了,仍不見賀智的蹤影。
最後走過二樓那間有輕快悠揚樂音傳出來的酒吧,我探頭進去,只見座位疏疏落落 的沒有幾位客人,小小的一個舞池內,卻有一對男女,相偎相依地扭在一起,完全陶醉 於樂音之中。
我呆站著,直至確切認出那是我熟悉的一對時,才曉突然覺得尷尬,慌慌忙忙走回 睡房去。
一夜沒有睡好。
有點像大難臨頭的感覺。
賀智這幾天,人是比在香港時活潑得多了,每個早上見她,都是那一身的輕快,讓 他看去很年輕,一點都不像三十歲。
是戀愛了,唉。
我呢,剛剛相反,既急且惱,不知所措,分明的驟然憔悴下去。連潘浩元都能看出 端倪來。
逗留在泰國最後的一夜,我什麼地方都懶得去,實在沒有心情。
賀智還是好興致,這是當然的了。
我也不好說她什麼,只管由著她跟潘光中逍遙去。
到底是最後的一夜。
但願從此是個結束,而非一個開始。
潘浩元來酒店找我,是必要陪我吃晚餐。
他凝視我良久,問:「你有心事?」
「可以這樣說,誰沒有呢?」
「對。」
彼此維持了一陣子的沉默。
很多時,靜謐能代表很多說話。
不知我們心裡頭想的是不是有雷同之處。
「你要保重身體!」潘浩元說,並且認真地加上一句:「我會掛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