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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梁鳳儀

  我聽到芸妮說蔣幗眉主動打電話約杜青雲吃晚飯,竟有點意外的震驚,且不悅。

  隨即,我否決自己再朝這感覺往下想。

  杜青雲並投有打第三個電話。

  他只是默默地開著車,由深水灣,駛向赤柱。

  我們把汽車停在海邊的一條小橫街上,一下車來,仰頭就望見一幢歐陸式洋房的餐館,有著專門代客泊車的侍役走過來招吼

  我們走進去後,另外迎上來一位洋人領班,笑著問:

  「先生,你們訂了檯子嗎?」

  杜青雲答:「對不起,我們忘記了要預訂檯子。」

  「要說對不起的是我們,今晚檯子已經訂滿了!」

  我們一時間,不知所措。

  杜青雲尷尷尬尬地捉住了領班的手臂,說:「請幫我這個忙!我跟女朋友鬧彆扭,剛和好如初,約定在這兒擺和頭酒,我大概是太開心了,竟忘了囑咐秘書訂檯子。如果不能在這兒吃晚飯,可真大煞風景了,我和女朋友的第一次約會,就約在這兒的。請幫幫忙!」

  杜青雲故意地把聲線壓低,然,我仍然聽得清楚。

  洋領班拿眼看我,隨即說:「先生,不能怪你緊張,讓我想想辦法去!」

  他很快地轉了個圈回來,就領著我們到一張擺放在露台角落的桌子上去。為我拉椅子時,洋領班溫文而禮貌地說:「希望這兒能帶給你們無比浪漫而甜蜜的回憶!」

  我還能怎麼樣?紅了臉,微笑稱謝。

  「你常到這兒來?」我問。

  「如果每個星期都帶不同的女孩子來,剛才那一招就使不出來了。」

  我望向窗外剛看到一個個小浪,湧至岸上來,濺起一條細長的浪花,氣勢不如我家花園懸崖上經常捲起的千堆雪,卻別饒風味,深得我心。

  「你曾來過這兒?」我回望杜青雲,問。

  「是的。很久以前。我跟我的第一個女朋友。」

  「很詩情畫意。」

  「還有離情別恨,更添滋味。」

  「沒有和好如初嗎?」

  「沒有。她已別有天地。」杜青雲說:「當年,我要到美國去求學,是她在這兒為我餞行的。那陣子,我連一個餘錢也沒有,還是她結的賬。」

  這些天來,聽愛情故事大概聽上癮來了。

  我那麼地留神傾聽。

  「她姓陸,叫湘靈。」

  「很美麗的名字。」

  「我們從小相識,她跟她的父母住在我父親看守的那幢大廈的一個單位內。」

  我不期然地答:「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杜青雲點點頭:「可惜有緣無分,造化弄人。」

  「怎麼分開的?」我其實不應問這問題,大概當慣福爾摩斯了,又或者,今次的答案對我很重要。

  「她家窮!我們都窮!」

  杜青雲望住我,突然之間以一種奇怪的眼神望住我。

  無法形容那眼光的怪異。

  我只感到戰慄。

  然,這是多沒有理由支持與解釋的一種感覺。

  也許,貧窮令一個人受盡了刻骨銘心的苦,他對面前的富貴中人有種油然而生的奇特反應。

  杜青雲緩緩地垂下了眼皮,一個字一個宇,清清楚楚地說:「一九七三年香港股市大崩潰,湘靈的父親押在股票與生意上的資金,全軍盡沒,兼遭逼倉,走投無路,從大廈的二十三樓寓所中跳下來。隆然一聲巨響,我衝出門口一看,見他整個人臥在血泊之中。不知道過了多久,湘靈跑下樓來,呆望著屍體,再抬起頭看到我。就在那一刻,腦子裡電光一閃,我們知道,要緣盡今生了。」

  天下間感人的愛情故事,難道必要欠缺一個大團圓的結局?事隔多年,仍能令聽者震慄不已,可想當年……

  「那時,我仍在念香港大學。窮學生幫不了什麼忙。她家的困難,她獨力解決。世界上沒有逼良為娼這回事,都是在深思熟慮之後,心肯意願的。」

  我的心像被人連連捶了幾下,清晰地覺著痛楚。我仍算是個聽故事的不相干的人吧,那些局中人的沉痛呢?

  連想都不敢想。

  「對不起,今晚我們不致於要對灑當歌,然,也不應讓過去的事再煩心。來,我們想想要吃點什麼好?」

  我沒有做聲,由著杜青雲去跟領班研究。

  他給我點了個燒鵝肝,再來一客挶魚。沒有要酒,因為我和他心上的哀愁,大概都不是一樽酒就可以消弭得掉。

  杜青雲沒有再把他的故事說下去。

  我當然也不便苦苦迫問。只不期然的,在吃甜品時,說:「你有多久沒到這兒來了?」

  「今晚是第二次。」杜青雲稍停:「最近,有一個星期天,攜了湘靈的女兒,來逛赤柱街市。我們都沒有重臨舊地的意趣,現今,彼此是老朋友了,情懷已變,不再適合到這種情調的地方來了。」

  呷著的咖啡,額外的甜,大橇是糖加多了。我骨碌骨碌地把它飲完。

  「還要一杯嗎?」杜青雲問。

  我微笑著搖搖頭「該走了。」

  「好,我送你。」

  睡到床上去時,仍細味著杜青雲的那番說話。

  覆來翻去地想,直至朦朧入睡。

  床頭的電話響起來,我翻了個身,按熄分機的鈴,重新再睡去。

  忽又有叩門聲,聽見菲傭輕喊:「小姐,你的電話,杜先生找你!」

  我坐起來,看看表,七時半,平日早已醒過來,今天竟睡得爛熟。

  我抓起電話來,對方況:「到外頭去吃早餐如何?我已得著了好消息。」

  「好。」我一疊連聲地答,睡意全消。

  「我把車開來接你。」

  十五分鐘後,坐上了杜青雲的車。他竟又沒有問我意見,就把車子開向石澳。從深水灣到石懊,清晨的這一段路,如許地清幽雅致。特別是濃霧輕散,微風吹拂,迷檬若夢,幾重的韻味,灑落心頭。

  杜青雲把我帶到石澳沙灘旁的一間小茶室去。兩人坐到硬梆梆的木凳上,我要了奶茶與咖啡混合的一杯鴛鴦,以及油佔多士。

  這兒比起高爾夫球會來,別饒趣味。

  連眼前人說的話,所持的理論,都另樹一幟,教人覺得精神奕奕,分外地醒目。因為杜青雲問我:「你喜歡把兩種截然不同的味道混合起來品嚐嗎?」

  「為什麼不呢?」

  「我不喜歡。鹹是鹹,淡是淡,愛是愛,恨是恨,我喜歡清清楚楚,絕不混淆。」

  我笑,欣賞這種男兒本色,英雄氣概!

  「事情解決得了嗎?」我問。

  「大致上應不成問題。今天中間人就找程立山說項去!」

  「誰願去險這次渾水?」

  「黑白兩道上均吃得開的一個人。他答應替我們出頭。

  這姓程的近年來失意,把心情都寄托到賭桌上去,因此,或多或少地很曉得一些黑道上的人物,只消大阿哥好好地勸他一勸,應該會得些好處須回手,何況張佩芬人都不在本城,他能怎麼樣?」

  「他仍胡言亂語呢?」

  「他敢?若真如此放肆,程立山如今要交代的人可不是好惹的,姓程的並不笨,他只會欺凌孤弱,不會以卵擊石。」

  「青雲,你怎麼能找到這種人來幫我們一把?」

  我不是不駭異的。身家清白的我們,從不跟旁門左道的人有來往,無端求了他們幫這種忙,會不會更添麻煩,得不償失?不能不教我有點心慌意亂。

  「放心!我們是從正途,以友情,請他幫這個忙的。陸湘靈初出道不久,他是她的客戶,曾有一個短時期,香港不容他藏身,而要暫避到台灣去,那段日子,湘靈照顧了他的母親和家小,直至他重出江湖。」

  於是欠了陸湘靈一個人情。

  我茫然地應著。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世上竟也有不是金錢所能解決得了的困難,而要由三教九流之徒幫了億萬富豪的手。程立山來意不善,無了期的糾纏下去當然不是辦法,他既已走上歧路,更只能以其道還治其人之身,沒有別的更妥善的辦法了。

  「我也欠了陸小姐一個厚人情了。」

  「以後有機會再謝她。」

  「我能見她一面嗎?」

  我是真心誠意,見陸湘靈的願望,自昨晚已油然而生,更非自今晨而始。只是杜青雲並不知道。

  「我試問問她,如果她不願意的話,可別勉強,你不要見怪才好!」

  「她有不願意跟我交個朋友的理由嗎?」

  「有的。」杜青雲差不多衝口而出。

  我們竟不約而同地快快把西多士塞進嘴裡去,忙不迭地掩飾心上的尷尬。一邊嚼著早餐,一邊偷看這小小茶室一眼,依樓面的情況估計,必是家庭式的經菅,卻竟然在簡陋之中散發一種光鮮整齊的氣氛,教人坐下來,不單不覺侷促,且心上暖洋洋,自由自在的,甚是難得。杜青雲怎麼老是把我帶到另一種奇異的境界來了?

  一回利通去,周圍的環境立即使我回復身份。

  我要康妮給我把電話接到嘉扶蓮·懷德的辦公室去。

  嘉扶蓮從前是加拿大駐港專員公署的移民外交官,我們在業務應酬中相識之後,十分談得來,她這女人很有生童頭腦,去年乾脆辭掉了穩如泰山的一份政府工,自行創業,開設了一家移民顧問公司,生意好得她廢寢忘餐,還是應付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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