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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梁鳳儀

  「『知道!你會報警是不是?你會嗎?』

  「『立山!』我近乎央求他:『你還算讀過書的人吧?公平點對我們!』

  「『上天對你們的公平已有甚於我了,你們還需要什麼?』

  「『程先生,世上沒有人須要對別人的運氣負責。』

  「『對,我從來不曾作過如此的要求,香港地,會有求人而每每能百發百中、得心應手這回事嗎?太笑話了!誰不是為了幫自己才去幫人!連做善事都不忘扣稅呢!只不過是支出與收成比例上的差額不同而已!你幫我的,無非為到頭來能幫了自己!』

  「『我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江尚賢微有慍色。

  「『江先生,如果我不能撈些好處,我何解要為你們充撐場面,讓張佩芬冠以程姓,有名有份地在人前行走,予你們方便!如今她要提出離婚,是要吊銷我的牌照了,總要跟你談談補償吧!』

  「『程立山!』我咆哮;  『我們完全沒有做你可以引為威脅的事!』  ^

  「『好!好!好!』程立山又在擺手:『算你們是冰清玉沽又如何?往社會人士面前一坫,把我的故事說出來,信與不信的人都會爭相傳誦,本城有個好處,人人都緊張忙碌,辛苦經營,難得有一宗豪門望族的醜聞,平衡一下情緒,

  單單知道有錢人也可以如此不堪,就已大快人心!

  「江尚賢氣得一臉煞白!

  「我說:『程立山,你好狠的心!』

  「『有人可以不曾狠過心而在香江立足,長享富貴?我告訴你,張佩芬,你一就回家去,繼續姓程,否則,我幾時都準備好好地坐下來,跟你們講數!』

  「程立山奪門而出,再回頭加那麼一句:『姓江的,你敢無情白事動程張佩芬半根毛髮,而不向我交代,看我怎樣對付你!』

  「我是當夜就回到程立山的家去的。」

  「直至今天今時?」我問。

  「對,就為了一時衝動的過錯,我以半生的委屈補償。

  事件帶來的好事只有一宗,程立山的不可理喻,把我和江尚賢的一段恩怨拉平了!我對他的恩惠都被我為他帶來的麻煩抵銷得一乾二淨。這些年來,江尚賢曾不只一次的跟我商量過,好不好給程立山一筆錢,了斷關係,使我重獲自由。

  然,誰敢擔保健在花完了錢之後的操守呢!我們握在他手上的是一個他自以為是的借口,唯其如此,可以隨時隨地順『

  著他的心意拿出來應用!何必再犯上一次更嚴重、更無可挽救的無私顯見私!我的自由,更別談了!」

  張佩芬只差未開口解釋,她的自由老早在踏進利通來的那一無就已葬送掉了。

  嚇不嚇死人?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糾葛、相處關係,恩怨情仇,可以微妙複雜過整間利通銀行的一盤數!

  纖纖弱質,何只要挺身迎戰江湖風浪,還要每夜裡活在情絲百結的淒風苦雨之中,難怪都說自古紅頗多薄命。張佩芬的苦,更甚於傅瑞心了!

  我默然,連一句安慰的話都不可以一下於就想出來。

  「江小姐,在你父親未去世時,說老實話,我下意識地不忍遠離,能為一個知己奮鬥下去,是生活上一份不可缺的原動力,我多麼的需要它!

  「江尚賢待我不簿,幾年前已跟我商量,看有什麼是他能力範圍以內能為我做的事。

  「我求他以我養父之名,捐贈故鄉一間小學,我曾在那兒享有一個有父母之愛的童年,受恩深重,值得懷記。當年,母親對江尚賢沒有回報我們的恩情,有過一段傷心擔掛的日子,我都不曾向她解釋過什麼。江尚賢捐贈了小學,算是對她的交代!江小姐,如果不須要再把往事陳列人前的話,對我,已是一份最寬容大量的處置了!」

  我握住張佩芬的手,表示感謝。

  當然明白傷心人重提昔日傷心事,苦不堪言。

  「隨著國家開放,我母親要求回鄉定居,我們在小學對面為她蓋了一間房子,讓她老人家每天醒來,看著孩子們笑嘻嘻地上學去,生命就似有無盡的希望與光輝。我相信母親得到了她需要的快樂與安寧。」

  「剛才你提過在父親死後,已給程立山三百萬元?」我問,有不解。

  「唉,江小姐!」張佩芬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那是江尚賢為故鄉小學成立的基金中,我有權運用的數目,雙手奉送給程立山,我毫不介意!然,他還是不肯相信,我只在你父親身上得到這一點的屬於物質上的好處,自江尚賢去世之後,他天天逼著我把所得遺產交出來,還屢屢聲明要跑上利通來找你,跟你二口六面地講清楚!」

  既認定了張佩芬跟江尚賢有特殊關係,也就很自然地聯想到張佩芬一定會在遣產上受益不淺!

  今時今日,人們已不可能叫自己相信世界上會有只談情愛,不計利害的男女關係了。

  偏就只有父親才屢屠遇上真性真情的女人,連我都駭異,遑論其他人!

  「江小姐,我無法不遠走高飛,從前之所以不走,除了捨不得利通和你父親之外,還念到一走都不能了之,程立山要窮追猛打,不是好身好勢的江尚賢所能招架得住。現今我走了,他就算跑上利通來吵鬧,忌憚他的程度也還不大吧!希望你能應付!」

  「你打算到哪兒去?」

  「先回鄉探望母親,然後到加拿大!」

  一把年紀了,還是如假包換地孤單上路,不是不淒涼的。我突然地感動了。

  「讓我代父親照顧你!」我真心誠意地說。

  張佩芬望住我,眼淚奪眶而出,握著子我一對手,久久才出得聲來:「江小姐……」

  「是福慧,請以後叫我福慧!」

  「福慧!多謝你!福慧!」

  聽得出來,聲音在抖動之中夾雜著喜悅。

  父親,竟能在一生之中遇上起碼三個真心真意地愛戀他,但求心靈相通,精神有寄,而不奢望物質與名位的女人!

  差不多令我不能置信,然,都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只那第三個,又是誰?

  「你到加拿大去,如果打算提前退休也是好的。如果還希望有份差事作為生活寄托的話,我跟多倫多或溫哥華的富德林銀行安排一下。」

  第六章

  「讓我想想,成嗎?」

  「且慢慢想好了,甚或抵埠之後,安定下來,再謀後動不遲。不論溫哥華抑或多倫多,父親都有物業,你就住進去。相信他在天之靈,會好歡喜你能在我們的家業內開始新生活!」

  張佩芬沒有推辭。

  施惠於人,還真要講心思。倘若我胡亂地塞給對方一筆錢,非但達不到相幫的目的,更可能搞得彼此難以下台。

  真心誠意地輔助他人既不可希圖回報,更重要的還是,別讓人看出那是一隻同情之手。

  一般情況下,不介意因同情而受惠的人,未必值得同情。對待值得同情者,又只宜把同情之心遮掩起來。

  做人處世之難,可見一斑!

  連我都微微歎息起來!

  「至於那三百萬元,既已送給了程立山,也就算了,我再撥回一些錢給故鄉小學的基金,也留著應急吧,」

  「我還有利通的一筆退休金,頗可觀,足以維持以後生活,不見得需要那筆錢!」

  「小學須要維修擴充,也是要運用基金的!」

  「可是……」

  「請放心,程立山那兒,我會想辦法應付。不見得他拿著死人的聲譽作威脅,能有什麼成效。他已得到多過他應得的,一切都必須適可而止。」

  「福慧,你要小心!」

  「我會!」

  「那麼,我得走了!」

  「你現今就回程家去?」我問:「不必了吧!」

  「你意思是,我應該立即啟程?」

  「最低限度,住到外頭去幾天,程立山那兒,回去幹什麼呢?有你留戀的人,非取回不可少之物嗎?』

  張佩芬垂著頭,毅然決然地答:「沒有。」

  「我這就讓司機把你送去文華休息一會,再安排其他—切,好不好?」

  張概芬站起來,要離開辦公室時,我突然省起了,要問她一件要緊事:

  「你跟在父親身邊多年,他可真真斬斷七情六慾,對所有的女人都不作非非之想了?」

  我說這番話時的語調極之輕鬆,刻意地掩飾心內的緊張,更希望我不經意的,俏皮的發問,能飛越張佩芬的戒備和她的自築藩籬,引導她無意中向我洩露機密。

  果然張佩芬老實地說:「妄談情愛,不是你父親的品性,然,男人,有哪個可以真正做到忘情之後,必定棄欲!更何況商場之內,誘惑多的是!那些年,福慧,我不怕對你說,我有時也蔡不住有個古怪念頭,寧願自己搖身一變而為青樓紅杏,好跟心上人一嘗鶼蝶美夢,傻不傻?」

  我拍著她的肩膀:「傻呢,然,傻得好合理,好可愛!」

  張佩芬盈盈一笑,服角的皺紋剎那堆在一起,很顯老,卻呈一分泱泱大度的風采,予人很大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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