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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頁     梁鳳儀

  我嚷:

  「可是,今天醫生休假呢!」

  「那就另外買一隻不用醫生紙的感冒成藥吧!」掌櫃拉開身後的玻璃櫃,拿出一盒藥來給我介紹。

  「這種藥好嗎?」

  「當然比不上醫生介紹的那種特效藥好。」

  「怎麼你們沒有這種特效藥賣呢?」

  「沒有人總代理這種特效藥,只每個醫生以醫務所的名義向美國的藥廠購買,自然來貨量少了。」

  我一聽,心血來潮,立即問:

  「什麼人才可以當這種特效藥的總代理?」

  那掌櫃望我一眼,不期然笑起來,說:

  「有錢入貨,就有資格當總代理,只消那藥廠肯了,本城的醫務衛生處又簽批,就能成事。」

  他忽然興致勃勃地加多一句:

  「你看,我們這藥房賣的幾種成藥,都是總代理美國藥廠的貨。只是現今普遍介紹到本城來的外國成藥不多。不要說是成藥,就是『來路』的各式衛生用品,就是沒有總代理大批的入貨,以致價錢貴,未能普及,其實呀,很多貨的確是物美,只差不是價廉而已。」

  說罷了,還隨手拿起一盒衛生巾,揚一揚,又道:

  「這就是一個例子了。」

  我禁不住有一點點的難為情,跟個陌生男人公然的討論這種女性私用之物,真是從未曾有過的奇怪經驗。

  有一個清晰的念頭,在腦海中閃動著,我鼓起勇氣道:

  「請老闆給我包起一盒吧!」

  對方還大刺刺地問:

  「要外國牌子的還是要本地貨,價錢相差幾倍,用一個月前者,就等於幾個月後者了。」

  我慌忙指一指他手中的那個印刷得相當精美的紙盒說:

  「我要外國貨。」

  「對,是貼身享受,多花幾個錢,值得。」

  抱住那盒衛生巾,飛快地跑回家去。

  女人在江湖上打滾,碰著一些口不擇言的人,也真是夠難為情的。

  可是,這藥房的掌櫃的確給了我一番啟示。

  感冒成藥與衛生巾不都是貨色嗎?而且是日常的必需品。

  本城有半數人口是女性,再言每個家庭都需要購備預防用的傷風感冒成藥,那麼市場的吸收量可是大得不得了。

  若然我可以取到總代理的專利,那可是一個很可觀的盈利數目。

  從前我幫母親管理父親營辦下來的華洋雜貨店,就知道一條道理。只要有大量用戶買家,可以囤積貨品,大量進貨,就能減低成本。就像黑白兩色的絲線,我們賺得比其餘五顏六色的絲線多,在訂購價上前者似乎是低於後者,但因為用量大,薄利多銷,貨如輪轉,反而賺得更多。

  要經營這些感冒特效藥與美國衛生巾,道理應該一樣。

  我忽然興致勃勃,雄心萬丈起來。

  一到週一,我就搖了電話給唐襄年,約見他。

  「唐先生,我手上有種特效感冒藥,已能把總代理的專利權拿到手,看你能不能通過你的發行網找到出路。」

  我把一張寫了特效藥名稱的紙條遞給了唐襄年。

  並沒有把藥盒給他,是因為盒上印有藥廠的地址。我不要讓對方有線索把貨源聯繫上了,就能將我一腳踢開。

  防人之心不可無。

  非但是親妹子都來計算我,令我對人起了戒備之心,事實上,從前在廣州跟母親營商時,就試過一次被盜取了貨源的經驗。

  我們原本是代理一種學生校服與其他制服的常用鈕扣,交到一家專營制服的裁縫店去的。父親死後,母親和我初接管生意,不知商場險惡,竟無意中被那裁縫店的老闆套取了鈕扣廠在番禺的地址與按頭人姓名,立即以較高的價錢給廠方直接訂貨,把我們的生意一筆刷出局外。

  鈕扣廠和裁縫店無疑是通過直接交易而把利潤提高了,只可憐我們這中間的代理人。

  經此一役,母親和我都提高警覺,不肯再透露貨源出處。

  這就是所謂商業秘密了,非守口如瓶不可。一總的舊時營商經驗,都跑回來教我受用。

  第十章

  難怪說任何一種教育和知識,是時移世易也搶不走、扔不掉的資產。

  這面前的一位姓唐的,看上去雖是個古道熱腸的人,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不要過分地深信不疑才好。

  且我跟他佯說已把總代理權拿到手,也有另外一種作用在內。

  除了杜絕他也依樣畫葫蘆地去爭取這種成藥的總代理之外,更讓他有種已可落實一門生意的概念。

  如果我坦言說,只在嘗試把總代理權拿到手的話,怕他不會著力地跟我談論推銷的實在辦法。

  我相信對方,甚至商場內沒有人會有時間精神,跟我在空中樓閣上頭下功夫。

  果然,唐襄年一看藥名,稍為沉思,就對我說:

  「你且等等,我給一個朋友搖個電話,探查一些有關售賣成藥的消息。」

  我忙道:

  「要我迴避一下嗎?或者我改天再來拜候。」

  「不,不,我就是要你立即把有用的資料拿到手,好迅速辦事。」

  唐襄年說罷,就搖了個電活號碼,找的是一名醫,姓馮。

  聽唐襄年的語氣,跟他是頂熟絡的。

  「老馮,你知道有種傷風感冒的特效藥嗎?是美國貨式,我拿到了總代理權,你認為有市場嗎?」

  跟著唐襄年把藥名相告,就聽著對方給他說了幾車子話,他只有唯唯諾諾。直至最後,他才說:

  「老馮,關於醫務衛生處應辦的手續,我跟他們的處長相熟,只要他簽批了,我們就好進貨到本城來。」

  說完了電話,唐襄年笑容滿臉地對我說:

  「這貨色非常好。根據我這位好朋友馮醫生說,藥的效力是公認的,只是一時未有人做總代理的功夫。不過,還得通過政府有關部門的簽批,才可以公開在藥房發售。這重手續,你可不用擔心,由我去辦,你只消等我的訊息,一經批准,你才好把貨運來。」

  這第一關真是闖得太順利了。

  我並沒有提起關於衛生巾的事,總有點難為情似的開不了口。

  女人的臉皮是要隨著苦難與閱歷逐漸加厚的。走出唐襄年的辦公大樓,頭頂上的陽光特別溫暖,曬得我全身滾熱,情緒尤其高漲。

  回到永隆行去,我火速把李元德找來,給他述說了經過。

  我以為李元德一定會反應熱烈,立即跟我商議如何著手進行把成藥的總代理拿到手。可是,對方的沉默,令我微微吃驚,忙問:

  「怎麼?你不認為能代理這種傷風特效藥是件好事?」

  「是絕對的好事,既然是好事,為什麼一直沒有人去爭取?」

  這就是令李元德不敢興奮的原因。

  他還立即補充:

  「香港也有代理成藥的貿易公司,我奇怪他們為什麼不曾留意到這筆可觀的生意?」

  我無辭以對。

  照常理揣測,必定事有蹊蹺。

  「我們該怎麼辦?」我說。

  「讓我去打探一下,為什麼這種成藥到如今還沒有人打總代理的主意?」李元德說。

  我只好硬壓下興奮的心情,問意他這個做法。結果在幾天之後己得到,不是不失望的。

  李元德說:

  「代理外國成藥的幾家貿易公司都說,這種感冒藥的偉特藥廠,是全美國最大的藥廠,對香港這個小市場,根本看不上眼,跟他們接觸,一就是石沉大海;一就是開價犀利,根本無法做得成生意。」

  聽了這個消息,一時間不知該做何決定。

  整晚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睡。

  在沒法子好想的情況下,我叩了小叔子耀暉的門,決定問問他的意見。

  耀暉經常可以給我很多做人處事的靈感,尤其在六神無主之際,我更需要一個踏實的意見。

  耀暉住的房間很小,其實是工人房改裝的,只容得下一張單人床以及一個床頭櫃,平日耀暉要做功課,就得跑到我房間去才有書桌可用。

  我坐在他床前,把成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耀暉訴說了,然後,就歎一口氣,道:

  「都不知怎好算?」

  耀暉拍拍我的手背,道:

  「不要心急,大嫂,待事情發展下去才算吧!」

  「什麼?」我瞪大眼睛問。

  「現在什麼也沒有開始,要算也無從算呀,你擔心些什麼呢?」

  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

  直至目前為止,整件事只不過是個構想,完全未有過任何行動,我就已氣餒,這無疑就是未戰而敗,太沒有道理、太沒有志氣了。

  翌日早起,我立即回到永隆行去,囑咐李元德寫了一封信到偉特藥廠去,要求他們讓我們在香港總代理他們出產的感冒傷風特效藥。

  李元德把信打好了,問我:

  「大嫂,該准簽發這信件呢?」

  我一怔,才會意過來,說:

  「你認為呢?」

  李元德有一點為難,想了想才說:

  「自從金先生過世之後,所有向外的文件,都由細嫂以總經理的名義簽發的。」

  這就是健如聰明的地方,先行正名,對外讓市場人士認識她的名位,對內造成慣例,教永隆行的職員們都接受她那總經理的職權,旁的人休想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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