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鈺華回來就會跟我算帳了。」
「你不必擔心,只要確保以後不再跟那姓穆的再有輟輟,放上休止符,我賭莊鈺華不會再追究。坊間的謠言,一下子就過去,什麼壞話,其實也動搖不了你在商政界的魅力。」
「媽媽,你是太抬舉我了。」
「我的話說得很多、很清楚了吧?」
高掌西點點頭。
「那就好。」
高掌西忽然抬頭問:
「媽,你懷了我的時候,感覺是怎麼樣?」
伍芷洋一怔,隨即釋然,她怎麼會想到剛發生的幾夕歡愉,會立即變得尾大不掉,故此她只認為這是高掌西一種在激情之後所生的聯想。
「掌西,我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問我。」
「你知道?」
「對,是為了你以為自己在眼穆亦藍相愛了,因而幻想會懷有他的孩子,是這個意思令你有此一問嗎?」伍芷洋忽然笑起來,「當我懷有你時,我也有過這種愛情結晶的憧憬,故此,掌西,你是在我滿心喜悅之中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直至到你三歲,我第二次懷孕時,情況就不一樣了。」
「媽,」高掌西微微震驚,問:「你曾兩次懷孕嗎?」
伍芷洋點點頭:
「我從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包括你父親在內。正當我發現第二次懷孕時,高崇清把定北的母親帶進高家來,我那時才清醒地知道,男人是真有本事,也狠得下心會使兩個女人同時懷孕的。」在追述這段往事時,伍芷洋整張臉都因為情緒的激動而稍微扭曲了似,她的聲音尖冷得一如刺骨的寒風:「真令人嘔心!」
「媽媽,你的第二胎呢?」
「我把他打掉了。」
伍芷洋這麼說了之後,猶如一拳捶在高掌西的胸口上,一陣急痛攻心,令她有點搖搖欲墮。
她下意識地伸手放在小腹之上,作了個保護的姿態。
「說真的,掌西,人生總是多劫難少歡愉,何必把生命帶來受煎熬。如果我當年沒有把你養下來,今日你就不必面臨痛苦的抉擇。
「掌西,我不是不知道你不論走哪一條路,都只會為你帶來苦痛。
「越夠優厚條件生在世上的孩子,怕是苦難越多。庸人什麼時候都在對比下顯得福厚。
「把你生下來,就已經很對不起你,那就自私到底算了,掌西,你要原諒我。」
高掌西哇的一聲,一個箭步衝上前,抱著伍芷洋就嚎哭起來。
她讓一份前所未有的恐懼,緊隨淚水流淌出來,才稍稍安定下來。
高掌西晚上躺在高家的床上時,簡直不能入睡。
思潮在洶湧澎湃,像捲起了滔天的巨浪,覆蓋下來,把她淹沒掉,再喘不過氣來,在下一分鐘就快窒息而死似。
高掌西在想,這兒已經不再是自己的家了。
她連睡在這張應屬於莊鈺華的床上,也覺得羞愧而不自在。
不是在悔恨曾與穆亦藍的眷戀,而是認為以如今自己的這個身份與情懷,實實在在不應再與莊鈺華扯上關係了。
女人的專一與男人的泛愛,原來是如此的天壤之別。
一想到這以後漫長至下半生的日子,都要這樣委屈地度過,高掌西就渾身震慄了。
她知道自己就算離得開穆亦藍,也不可能再與莊鈺華繼續做對如以往一樣的夫妻。
不是莊鈺華會否原諒自己的問題,而是她再不可以接納莊鈺華了。
這種怪異的感覺是不能解釋得來的。
要一輩子跟莊鈺華做對有名無實的虛假夫妻,在人前騙人,在人後騙己,真是至大的悲哀與屈辱。
高掌西還懷了別人的骨肉,箇中的複雜更難以想到辦法解決掉。
要她像伍芷洋般把胎兒打掉,她的確捨不得。
高掌西把手覆蓋在小腹上,有一種強烈的意識鼓勵著她,把這腹中嬰兒養育成人。
這可能是上天賜予她的、唯一的機會主孕育孩子。
她絕對不能一手抹煞。
可是,要保存骨肉,就要犧牲另一段親情。
高掌西只能夠在母親與兒女二者之間擇一。
這份左右為難,令她極端痛苦。
在床上輾轉反側了近三小時,終於禁捺不住,伸手抓起電話,她想到要搖給顧秀娟,向她傾訴這些連穆亦藍也不適宜聆聽的苦水。
電話接通了之後,響了一陣子,有把男聲傳過來,說:
「喂!」
高掌西一聽,推測對方就是左佑良無疑,如果她不大方地報上名字,坦言說要找顧秀娟,可能生的誤會更多。
於是高掌西道:
「對不起,我是高掌西,想找顧秀娟。」
對才稍緩了一秒鐘,就問:
「高掌西,你好,我是左佑良。」
「對不起,佑良,打擾了。」高掌西為了掩飾自己在這半夜三更給顧秀娟播電話,因此托辭說:「我不在香港,時差上可能失算了,沒吵醒你吧!」
「不要緊。」左佑良答,「可是,秀娟並不在家裡,她到外地旅行去了,有要緊事找她嗎?」
高掌西答:
「她到哪兒去了?有電話號碼可以給我,讓我跟她聯絡嗎?」
「是這樣的,秀娟每兩三天就到不同的地方跑,她打電話回家來時,我請她跟你聯絡,你現在在什麼地方呢7』
這下可輪到高掌西辭勞,她只好說:
「就請秀娟搖電話到我家找我好了,反正我這一兩天就會回港去。」
掛斷了線,又是一陣茫然。
高掌西心頭忽有一陣子的不安,她發覺自己十分想念顧秀娟。
是同病相憐的關係吧!
高掌西想,顧秀娟現在天涯遠處,怕也跟自己同樣,像套上了枷鎖的囚犯似,備受著沉重的精神壓力,不能自己。
古代那些犯上好淫的婦女,不但受世俗唾罵,還要施以極刑,廣東省內不少城鎮就.把出牆紅杏浸豬籠的鄉例。
忽然,高掌西忍不住笑起來,笑那些懲治淫婦的鄉民,可能是在做著一件幫助當事人解決極度困難的好事。
只要一閉上眼睛,長眠不起,就什麼恩怨情仇都一筆勾銷了。
人生數十年,始終是一眨眼就成過去了。
早與晚都應該不是大問題吧!
活著受煎熬,就是生不如死。
就在這轉念之間,高掌西渾身冷汗,不住發抖。
怎麼會生出輕生的念頭來?
情況並未曾惡劣到這個地步吧!
如果能找到顧秀娟就好,她是個很能理智地分析感情的人,她斷不會跟自己一樣傻,思考這個絕對要不得的問題。
她如果死了,豈只是謀殺了孩子,也間接地害慘了母親,還有穆亦藍……
她想到穆亦藍,為什麼他沒有電話接到香港來?
是為了送走了自己之後,就等於一刀兩斷嗎?
順德之旅,只不過是跟黃獅寨問一個系列的夢幻而已?
如果穆亦藍真是這麼一個態度,她就不必戀棧肚子裡的孩子。
伍芷洋說得太對了,若不是愛情結晶品,便不必生在世上,連累一條無辜的生命,承受千萬重的罪孽。
一整個晚上,在高掌西的腦子裡似乎都是充滿殺機的,目標不是朝著自己,就是對準下一代。
高掌西在到日,很艱難很艱難才爬起身來。
這是從沒有發生過的跡象。
對於大都會內的商界強人而言,只要活著就不成問題,沒有人會為昨天而爬不起來,這是永恆不變的定律。
可是,這天早上,從半睡半醒的迷糊狀態中掙扎著起床之後,高掌西仍有著纏身的苦痛,
昨晚的憂慮並沒有隨著黑夜而成過去。
高掌西苦撐著回到高氏企業上,照常處理業務。
剩餘的一點理智告訴高掌西必須盡快讓自己回到日常的軌道上,努力幹活,這是唯一的叮以維持正常健康的生活,而不至於鬧到精神崩潰的辦法。
全神全清全心全意地投入在感情的困擾之中,等於往死胡同中鑽去,不會有出路。
只有在切實的生活裡頭,才有生機,才有靈感,才有啟迪。
這是高掌西從過往商場上所攫取的經驗。
舉凡有公事無法一時解決,她就擱在抽屜內,先忙別的情節,總會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
高掌西慶幸的是,人一坐到辦公室內,就可以忙個賊死。
正值埋頭苦幹之際,台頭的直線電話響起來,讓她既驚且喜,第一個念頭就以為是穆亦藍。
他可能並不方便搖電話到家裡去,那到底是莊鈺華的。府邪。所以等待到今日,才接電話到她辦公室來。
高掌西台頭的直線電話號碼,除了莊鈺華,只有穆亦藍知道。
高掌西抓住電話筒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會不會不是穆亦藍,而是莊鈺華?
還來不及再思考下去,高掌西已經抓起了電話筒說:
「喂!」
對方竟是一把女聲:
「掌西嗎?』,
「是。」高掌西錯愕。
「我是大姐。鈺華匆匆公幹去了,把你的直線電話號碼告訴我,囑我和你聯繫。」
原來是莊鈺萍。
「是,大姐。」高掌西說。
「有空嗎?我們碰個面,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是不是鈺華要召開什麼會議?大姐,你其實知道我並不是莊氏的執行董事,只不過掛個董事街頭而已,你們有什麼委要公事,並不需要我一定列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