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掌西再瞥袁日昇夫人一眼,留意她今晚的穿戴,差一點就嚇傻了眼。不是嗎?袁夫人那襲晚裝,胸口低得露了大半個奶子,人們拚命地往她身上擠,她又有意無意地把雙手往胸口壓,一雙奶子就要被擠得掉出來似。
如此情景,袁日昇竟也不尷尬嗎?
高掌西正在留神看熱鬧之際,身後有聲音說:
「怎麼高掌西小姐來了也不招呼,她是我們的主客。」
高掌西回頭一看,認得是顧秀娟的助理李翠循,她是專為顧秀娟安排社交活動的,跟隨顧秀娟多年了,當然認得老闆的朋友。
經李翠循這麼一說,接待處的小姐們立即七手八腳地拿著襟花迎上來,大叫:
「高小姐,失覺了!」
「高小姐,歡迎你!」
只這麼說了幾句,身旁的攝影機就立即把焦點抽調到高掌西的身上。
事實上,高掌西的名氣非常響亮,社會地位亦明顯地在袁日昇夫婦之上,尤其是她不經常在這種社交場合露面,決非一般的影視週刊的常客,故而對記者與攝影師的吸引力更大。
難得把城內響噹噹的豪門貴胄與實至名歸的女強人生活捕捉到鏡頭內,刊登出來必為讀者帶來新鮮刺激。袁日昇夫人這種見報見得差不多有點發膩的名流,一下子就給對比下去了。
高掌西當然是見過場面的人,她對著鏡頭非常從容不迫,笑容可掬;在回答記者的問題時,她的應對不只是流利,而且是得體大方的,這對採訪隊伍所引起的良性反應就熱烈了。簡單點說,焦點完全集中在高掌西的身上,不單問她關於這晚慈善活動的情況,也把近日來股市因中英政府關係僵持所產生的波動,提出來請她分析及提供意見,也就等於把訪問的水平層次往上提高了。
袁日昇本人倒沒有對這種情況有太大的反應,倒是袁日昇夫人覺得自己的風頭被硬壓下去,臉上就不好看了。
奇怪的是,沒有多少人發覺到袁日昇夫人神態有異,卻偏偏是高掌西瞥見了而稍稍上心。
記者群一直包圍高掌西,直至她被大會招待員簇擁著入座。
才走到土家席,就聽到有不愉快的聲音了。
袁日昇夫人提高了聲浪對丈夫說:
「日昇,你看,你被安排坐在本城最高名望的女強人高掌西小姐旁邊呢,她比起我們的女主人身份還要高貴,你捐了區區一百幾十萬元出來,也不算是叨陪末席了。」
這樣的一番話,聽在那些接待員耳裡,只會覺得袁日昇夫人客氣。
但生活在上層社會的高掌西,就完全明白這番話的內涵了。
袁日昇夫人認為他們捐了那麼一百幾十萬元就應該在主家席上坐上位,袁回升夫婦理應分坐在主席位的兩旁才對。這無疑是重要的,除了表徵身份之外,一整晚的新聞鏡頭與攝影對象都只會對著他們。
尤其稍後的時裝表演是電視台的綜合節目內一個主要環節,攝影機必會拍幾個主人家及主要嘉賓的特寫鏡頭,這就彌足珍貴了。三十秒的電視廣告在黃金時間所值不菲,捐了錢撈回這等鏡頭,理所當然,豈容錯過。
現今無端地殺出一個程咬金,就只為高掌西的社會地位比袁日昇高,她就不用捐出巨款只要她肯亮相出席,便能高高在上。
真金白銀拿出來的袁日昇夫婦,反而要叨陪末席。這口氣就叫袁回升夫人不肯悶聲不響地吞下去,故而尋求發洩。
高掌西聽在耳裡,心上難過。她忽然覺得悲哀,人與人之間的利害衝突叮以無端形成。要自己混在這等人堆內,為一點點虛榮而成眾矢之的,未免太屈辱人格了。
同時,今時今日的高掌西,根本恥與袁回升夫人這等級數的名流爭一日之長短。
江湖之戰,對手往往定了自己的地位,跟道行門第差距太遠的人交戰,有失體統與身份。
這個道理,高掌西不是不懂。
她也有自己一套孤高冷傲的個性,壓根兒就看不起袁日昇夫人。
總之,簡單一句話,香江豪門富戶也有九品中正之分。
這姓袁的,要仗捐個一百幾十萬元來出一場風頭的人,極其量是本城貴胄的中下門第而已。
高掌西完全不反對做善事要求回報或接受答謝。有些人喜歡以善舉揚名;有些人鍾情於善有善報;有些人是為放下屠刀多積福蔭,形形式式的交換茶件都沒有不妥,亦不必分高下,總之做善事就好,就有益,就值得歌頌,各有所得,皆大歡喜,絕對正確正常正當正經兼正派。
只是,高掌西伯袁日昇夫人那種越軌的要求,每事都要踩到別人頭上來抬高自己,就很失禮了。
高掌西恥與為伍,更不必與她鬥。
一陣子不屑再加一點心灰意冷,高掌西等待著顧秀娟出現,就拉起她的手說:
「我還有下一場節目,要失陪,你不怪我吧?」
顧秀娟叫問:
「什麼要緊事?有誰可以力敵我們的友誼?」
「定北要我出席他的晚宴,他請了幾個好朋友。」
「嗯!血濃於水,我輸定了。」
「你別慪氣。」高掌西笑道。
顧秀娟拍拍老同學的肩膊,笑著說:
「來,我送你到大堂門口,確保你平安上座駕去。」
高掌西看到顧秀娟的從容態度,一時有點過意不去,便道:
「對不起,秀娟,你別跟我客氣。」
顧秀娟輕挽了高掌西的臂彎,示意她走,然後說:
「不是客氣,我也趁機跟你腳幾句。」
於是顧秀娟與高掌西一齊步出晚宴大廳去。
「秀娟。」高掌西忽然欲言又止。
她知道自己在發小脾氣,就為了那討厭的袁日昇夫人幾句無聊話,就可能壞了顧秀娟一場雅興,那是很不應該的。
為著那些閒雜人等,而影響了自己朋友親屬的情誼,實在因小失大,高掌西要怪責起自己來了。
「掌西,你毋須解釋,我是個明白人。」顧秀娟說。
「我的脾氣老是浮躁。」
「別傻!日中這麼多天崩地裂式的大事擋在眼前,需要鎮靜應付,一點都錯不得。到了余閒時候,還不能放縱自己,稍稍發洩的話,人要隨時發瘋了,不是嗎?」
顧秀娟的這番話,真是至理名言,太說到高掌西的心上去,感動至極。
她站定下來,道:
「秀娟,你真好。」
「不好的話,就沒有資格成為你的老同學了。」
對的,為什麼十年不見的老同學仍可能比在商場上日夜相聚的朋友強,就是因為前者有些彼此的共識是五十年,甚至是有生之年也不變的。
同學是在同一個環境之中長大與培育出來的,人生價值觀與做事法則比較接近,就容易有這種心靈相通的好處。
顧秀娟尤其難得之處在於她雖不是在社會上苦幹拚搏的人,依然能看得透職業女性所受的壓力,這就不簡單了。
高掌西聽了她的那番話,幾乎要向顧秀娟致敬。
她情不自禁地說:
「秀娟,將來有什麼心上困擾的事,我知道可以找誰傾訴了。」
「希望我永遠不用聽你的煩憂。」
顧秀娟是笑著答的,但眉宇之間有一份隱衷與無奈似。
兩個老同學其實都在說著要想深一層才知道別有奧妙的話,對她們來說,是的確不難懂的。
女人與女人之間一旦要作交心之談,是私人問題多於工作困難。
到了那個需要抓著身邊女朋友陪著說話,聆聽苦況的地步,伯感情上已可能到了病人青盲的嚴重地步。
還是永遠像如今這副樣子,只在一些輕巧鬆弛的應酬場面,互相援引,極其量在某些人情事理上,做到心照不宣就好了。
高掌西的座駕開到了,顧秀娟看著她上車,絕塵而。後,再回頭,重新隱沒在繁華墟疊的香江夜生活之中。
第十章
坐在車上的高掌西是微微發呆的。
司機問她:
「高小姐,你要到哪兒去?」
她也要問自己,該到哪兒去?
高掌西剛才給顧秀娟提過,她要赴弟弟高定北之約。
那就是到石澳別墅去了。
於是她下意識地告訴司機:
「去石澳別墅。」
說這句話時,無疑是帶點急促的,像防止自己再三思考,就會得改變生意似。
高掌西其實很敏感於自己的想法,故而,她又立即多加一句,說:
「阿成,莊先生是否已到石澳別墅去了?」
那司機恭敬地答:
「下午就已去了,是阿佳負責把他載進去的。」
高掌西似乎在向自己交代,她是肯定大夫也到石澳別墅去度週末,她才會最後決定前去的。
她之所以猶豫了一輪,最後還是要到石澳去,並不為別的原因,她是明知莊鈺華也到別墅去,才會赴會的。
這別的原因包括了回應高定北的邀請。
這別的原因或者也包括了一個在。已底萌芽的願望。
這願望根源於黃獅寨巔。
不能再往下想,更不便追尋下去。
高掌西囑咐司機把車內的空調關掉,她要打開車窗,呼吸一口清涼的新鮮空氣,再讓晚風把她吹得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