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你和英嘉成午宴。」
「我不只跟他午膳,我們還很多時一起打網球,是談得來的朋友。然,我們各為其主。他這副德性,怎能在這大時代跳槽服侍英國人的眉頭眼額。我們都旗幟鮮明,立場清楚,並且互相尊重。這個朋友可以交下去。但在九七之前,絕無合作之可能,昨天我才又跟英嘉成吃晚飯。」
「天!」樂秋心輕喊。
「恕我直言,是不是踩進徐永祿與杜佑祺陷阱內的不只英嘉成一人?你對他出了大誤會了?」
「你知道?」
「不難聯想,自英嘉成離開富恆後,上市生意差不多盡入英林與富恆的囊中,這是因為徐永祿跟我們的主席,透過佐治麥丹尼的穿針引線,現今如魚得水,合作愉快。兩家中英大金融機構一聯手,蠶食鯨吞所有中小型華資金融公司的生意,簡直易如反掌。」
「你如此不避嫌的坦白告訴我?」
「都已是婦孺皆知,報紙報道得已成舊聞的事,有什麼需要隱瞞的?」
對,愚蠢的只是樂秋心自己。
難怪連徐永祿都大言不慚的在樂秋心跟前透露聲氣。
不是對方大意,而只是勝券在握,且日內就有人人可見的事實,何必還作不必要的隱瞞?
且,最重要的是,正如徐永祿所言,如今的樂秋心沒有太多的選擇。
「若翰,你昨晚見了英嘉成,他怎麼樣?」
「還可以,是個經得起風浪的男子漢吧,正在跟另一間華資金融行洽商受雇條件。當然,規模沒有富恆的大,然,事在人為,說不定他可以大展拳腳。」
早餐之後,樂秋心馬不停蹄地趕回富恆去,把小紅叫進辦公室來,口述了辭職信,請秘書立即為她打好。
「樂小姐!」小紅只喊了一聲,眼眶就己濕。
「小紅!」樂秋心站起來,走到她跟前去,緊緊的拉住小紅雙手,說:「多謝你這年來的良好服務,你的忠耿尤其深感我心。這些天來,太多意料不及的不如意事發生,人變得既暴躁,又敏感,對自己親近的人,生的誤會尤其多。包括連累你委屈在內,要鄭重的請你原諒。」
「請別這麼說,樂小姐,請別這麼說。我實在也是力有不逮,正如你說的,婚後要處理的人與事,令我措手不及。」「激情之後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再加一大堆人情事理,真要命!是不是?」
「是,樂小姐!」
樂秋心與小紅緊緊的抱在一起。
秋心拍著小紅的肩膊,說:
「請替我把信打好,事不宜遲。」
「樂小姐,我也不幹了,隨你一道進退。」
「千萬不可。我還沒有找到新工作,不知道前途如何,否則還可以一直把你帶在身邊。」
小紅默然,一會,才憂心地說:
「不知道他們會把我調派到什麼人的辦公室去?」
「不要緊的,你是個盡責的秘書,任何一位上司都會喜歡你。」
「樂小姐,多謝你的鼓勵。如果我有選擇,我寧可跟隨你。」
可是小紅並沒有選擇。
樂秋心突然辭職,很快就接到人事部的通知,接納她的請辭,並同意她隨時可以開始放積累多年的大假,差不多就等於不用再上班了。
她循硯蹈矩地打好了跟各部門頭頭道別的便條,下屬部門都跑進來,跟她握手道別,禮貌周周。她呢,一式一樣,跑去主席室與總裁辦公室,跟杜佑祺及孫國棟請辭,彼此都虛偽地跟對方作這最後的應酬。
樂秋心踏出富恆時,累得差不多要當眾暈倒。
她沒有跟徐永祿道別,對方也沒有來找她。
這一場折子戲已經落幕。
樂秋心沒有意思再跟徐永祿玩這種人際把戲。她之於他,是人生的一片雲也好,是事業上一塊踏腳石也罷,甚而是他借題發揮的一個對象亦不相干,深究是沒有必要,且是太賞對方面子了。
至於徐永祿,他有一萬個理由不跟樂秋心說再見。再奸狡的人,都可以有感情脆弱的一而,也可以有忍不住跟人結怨的執著與衝動。因此,徐永祿對樂秋心的離去,不欲、不忍、或不屑不顧,全都有可能。
樂秋心在這個黃昏,探訪了太古廣場,找到了那間叫寶緣花屋的。推門進去。
屋內立即響起了好聽鐘聲,姜寶緣正在整理一個花籃,揚起頭來,看見了樂秋心。
兩個女人一時間都有一點點的難為情。
還是姜寶緣先開了口,說:「樂小姐,你好!」「你好!」「找我?」這是肯定的,樂秋心不至於專誠來買花。「是。」秋心有點慚愧。「有什麼事嗎?」「是這樣的,這陣子,我跟嘉成失去了聯絡。」「你想找他?」「方便嗎?」這個問題,其實要的是另一個答案。姜寶緣當然會意。她說:「嘉成住在凱城酒店。」「嗯!」樂秋心吁一口氣。「樂小姐,他沒有回家來,我相信他在等你,快去找他吧!嘉成需要你。」
「多謝!」樂秋心有點慚愧地微垂下頭。
「別難過,有誤會、有爭吵,才會有激情。你倆要走的路還長。」
樂秋心抬起頭來,看到姜寶緣和藹可親的笑貌,心頭覺著的竟是一點點涼意。
她再度稱謝,走出寶緣花屋。
邊走邊以雙手環抱著自己。她太明白這一場仗,姜寶緣並非全軍覆沒的一個人。
一個肯把自己的胸襟勉力拉到如此寬闊的女人,必有令人謹記與感動的地方。
尤其是經過這一役,姜寶緣更站於不敗之地。
新歡可以戰勝舊愛,但妻子不能取代一個通過考驗與患難而建立永久感情的好朋友。
姜寶緣現今的身份,高貴且屹立不倒。
不可能再希冀鬥贏她了,只能此生此世,讓她在精神上與自己共存共榮。
來到了凱城酒店的大堂,站在那一排通上房間的電話之前,呆望著電話,久久沒勇氣拿起來。
為什麼呢?
是怕續不了前緣?
抑或是怕續前緣?
兩者都是為難。
不是沒有發覺心底藏著的對英嘉成的情與愛,只是,激情之後接踵而來的永遠是一連串不會磨滅,如野草般春風吹又生的生活困難與阻滯。所有曾有過的歡愉都只會成為追憶。
是很令人氣餒,心灰的一回事。然,生活仍是要持續下去。
既如是,總需要一個自己心愛的伴侶。
樂秋心輕歎一聲,終於拿起了電話,對接線生說:
「英嘉成先生的房間號碼?抑或請你代我接上去?」
耳畔回答的聲音如許熟悉。
「英先生不在房間。」
樂秋心緩緩地放下電話,回轉頭來。
似過了千秋萬世。
英嘉成喊了一句:
「秋心,你終於來了!」
他們緊緊地相擁著。
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樂秋心問都沒有問,英嘉成怎麼會知道她終於來了。
於是英嘉成也毋須再坦率地告訴她,是姜寶緣通的風、報的訊。
彼此都明白到,有些事,有些人必須在對方跟前,擦出局外。
姑勿論再有沒有激情,都需要重新開始。
是一個艷陽天。
中環花園道的聖堂內,站著一對新人。
在神父摯誠的祝禱之,結成了夫婦。
他們圈著手,走出教堂時,趕來了一個嘉賓,小紅。
小紅是滿頭大汗的,喘著氣的才在這最後一分鐘趕至。
她幾乎感動得要哭出來了。
自從樂秋心走出富恆的大門之後,人事部通知,由公關經理宋美雲接替樂秋心的位置,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其後人們才洞悉內裡乾坤,傳出英嘉成跳槽一事,只不過是杜佑祺與徐永祿迫走他的一個騙局,請辭的一班經理,全是過檔到徐永祿門下去的人馬,無非做個樣子,佈個煙幕,讓英嘉成覺得冤屈,自以為無從解釋,忿而拂袖而行。論功行賞,固然以挽留為借口,加了各人的薪金。樂秋心不肯歸降,那就提升宋美雲,更是意料中事。
宋美雲有自己的心腹秘書任俊萍,然,為了接任方便,仍要人事部把馮逸紅留在她身邊幫忙著辦事。然,不論是聲望與地位,小紅都給任俊萍比了下去。
任俊萍是個有風駛盡裡的剛升為城隍的水鬼,笑得陰側側地,對小紅說:
「小紅,我們現今當真是同在一條船上的人。要好好的聯手服侍宋小姐,是你說的,何必要望那條船沉?」
這以後,小紅在任俊萍的作威作福之下,日子當然不會好過。
她有想過辭職不幹,徐圖後算,或者跟在耀華身邊,到他的店上去幫幫忙,也未嘗不好。
正打算好好的跟丈夫商量時,這一晚,麥耀華很早就回家裡來,臉色不大好。
小紅問:
「你不舒服?」
「沒有什麼?心情惡劣之故。」
「有什麼事嗎?」
「小紅,」耀華握著妻子的手:「這陣子公司的生意毫不穩定。很多外賬到期,都總是拖著沒有給我們結算。自己欠負的街數呢,刻不容緩地要結清。再這樣子下去,怕只有結束營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