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秋心於是打電話回富恆,問小紅:
「英先生有沒有給我留口訊?」
「沒有。」
「英先生還在辦公室嗎?」
「不知道,要我問問他的秘書嗎?」
樂秋心想想,說:
「不,你把我的電話接過去,由我跟她說吧!」
英嘉成的秘書叫李太,是個比較年長的有經驗的秘書,聽到樂秋心的問話,意識到在英嘉成辭職的今天,可能有要事要把他尋著。且對方也非閒雜人等,於是說:
「英先生已下班,剛有電話接回來問口訊,他目前正在太古廣場咖啡屋,他囑咐有要事可以接電話給他。」
「謝謝!」樂秋心掛斷了線。
當她正搖著太古咖啡屋的電話號碼時,忽然的心血來潮,掛斷了電話,再重新接到電話公司去。
「我想查寶緣花屋的電話。」
對方一會兒答:
「是不是在太古廣場的一家?」
樂秋心握著電話的手冰冷,說:
「是。」
然後她默默地寫下了寶緣花屋的電話號碼,再鼓起勇氣搖過去。
對方是把好聽的聲音,說:
「寶緣花屋。」
「你們,有新鮮的白玫瑰嗎?我是富恆企業的同事,英先生介紹來光顧的。」
「對,對,對,小姐,多謝你賞光,英先生剛來過,跟姜小姐到隔壁去喝咖啡了。」對方非常興高采烈地報道這個消息,無非想落實和加強彼此的關係,始踏入正題:「是這樣的,我們今天買入的白玫瑰已經賣光了,明天給你預訂好不好?」
「我明天派人來親自挑選好了。」
「歡迎,歡迎。」
電話掛斷之後,樂秋心覺得一切都完了。
要她再為英嘉成的所作所為尋找借口,實在是委屈。
這最近的一連串事件與隱憂加起來,樂秋心憤怨得幾乎認為她還未曾與徐永祿有超友誼的關係,是件很不必要的、太賞英嘉成面子的事。
愛的反面,從來是恨。
樂秋心一個箭步走回睡房去,把衣櫥內屬於英嘉成的衣物,都放進那個他帶來的皮箱之內。然後挽到門口堂屋處,擱在那兒。
事情就是如此這般的僵著了。
富恆這幾天真是滿城風雨。
人事部接到主席的訓令,把英嘉成應得的薪金一次過支付,等於說即日他就可以離職,他在母公司的執行董書職位,正交由公司秘書部循正式手續辦理,委徐永祿繼任,將由董事局提名,再轉交會員大會認可。
手續只不過是門面功夫,實則上徐永祿已經接管全部原來隸屬英嘉成名下的部門與業務。
英嘉成這一頭離開了富恆,成班遞了辭職信的經理都在富恆成功挽留下,得著了加薪的回報,而轉投徐永祿門下。沒有一個人離去。
反而是樂秋心,稍萌去意。
這麼個公認的富恆叛臣的情婦,依然大模斯樣,若無其事的坐在高位,是不是有太多的狼狽、尷尬、難以為情?
不知道是否自己敏感,手下的部門已有點我行我素,對她的尊重大不如前。
譬如說,人事部遲遲都沒有把挽留那班經理的加薪幅度向她報告,要她囑小紅追問,才把個給主席的報告副本送過來。
公司秘書部為徐永祿的履新而作的一切安排,根本不勞徵詢她的意見。是駕輕就熟,抑或架空職權,真是匪夷所思。
再下來,最令她光火的是公關部發放了英嘉成離職、與徐永祿繼任的消息,字裡行間,對前者貶,對後者褒,完全在她不知就裡下發放。
當樂秋心責問公關部經理宋美雲時,對方說:
「徐先生看過新聞稿,認為可以,我們才發的。況且副本已呈送給你。」
樂秋心非常的不滿,加多一句:
「請以後在未有我簽批之前,不可發放任何文字給傳媒。」
「以前並非如此安排的。」
「對,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離開了富恆的同事,都有一份尊嚴,不必在字裡行間如此的踩人一腳,有失大機構的風範。」
宋美雲沒有再造聲,臉上的表情帶一點無可無不可,這是更令樂秋心不滿的。
秋心把小紅叫了進來,以從未有過的苛刻語調說:
「公關部的新聞稿是哪個時間送來的,為什麼不立即交給我?」
小紅有點茫然,答:
「我不是已經立即送進來了嗎?」
「你是幾時接到他們的新聞稿的?」
「今日。」
「當然今日,我問是幾點鐘?」
「這可記不起來了。」
「你以後把文件的收發時間記清楚一點成不成,我不能每一次都向你解釋事情的輕重。」
小紅沒有立即反應,因為樂秋心的語氣空前的惡劣。她鼓著腮,沒有回話。
樂秋心望望小紅那個不忿的表情。覺得刺眼至極,就說:這兒沒有你的事了。」小紅退出來以後,雙眼立即泛紅。日來,誰沒有成籮的委屈?只有位高權重的人才有資格發洩,才有機會把自己的一口烏氣噴到別人身上去嗎?不管平日你對上司有多忠心,有多熱誠。到頭來,還是地位懸殊,格格不入。或許是家事太煩心,所以小紅才這般敏感。
終曲
移民一事是拖無可拖了,她把母親單獨約出來午膳,希望可以母女之情,尋求一點諒解。
「媽,我跟耀華商量過了。」
「他怎麼說?」
「他的公司才剛剛起步,開了頭,很難煞地收手,一旦前功盡廢,損失也很可觀。」
「話可不是這樣說,熬下去反正沒有什麼前途的話,為什麼不乾脆結束,另謀出路。」
小紅心頭的怒火快要忍不住燃燒到臉上來了,為什麼人可以偏心到這地步,為了一己之私,而妄視他人的權益。更何況這所謂他人,也是自己的骨肉?
很多事是不由你不信的,同根而生,連父母都要把他們分彼此。
小紅答說:
「還未走到最後一步,怎麼能認定耀華的生意不外如是呢,我總不能為了我的心願而漠視了他的。」
這番話也真叫客氣了,最低限度,小紅表示自己是站在娘家的一面的。
可惜,母親依然得寸進尺,道:
「你大哥的年紀不少了,總不能由著他因一次失戀而一蹶不振,為他鋪回一條可行的道路,人人有責。又你二弟就快要會考了,這年頭,會考成績不怎麼樣的話.連找間好的預科學校攻讀也難,遑論升大學的機會,再下來……」
小紅完全沒有再聽下去。
她心中只一個問題,重複又重複的在響:
「為甚麼要馮逸紅一個人把全部責任肩負?因為她有能力脫離家庭獨立之故?」
「你們因此並不放過我。」小紅不期然地說出口來。
「甚麼?小紅。你在說甚麼?」她母親追問。
小紅低下頭去。
「你這是食碗麵,反碗底是不是?」
母親罵將起來了。
聲音並不輕,鄰座的人都回過頭來看他們。
小紅不敢看去,她剛走進這餐廳時,看到有一桌子的人正是富恆的同事。
「媽,請別要我在人前出洋相。」小紅壓低了聲懇求。
「你怕出洋相?我以為不孝不義的人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媽,請你別再在言語上放肆,容忍有個極限。」
「我正要跟你說這句話。人嫁出去了,只顧兩口子住高樓大廈享福,置我們於不顧。如今求你一個方便,都難比登天,又不是要分你的身家,若將來要你真金白銀的拿出來關照我們,豈不更無指望了?這麼一個女兒,我認來作甚?」
小紅再忍不下去了,為甚麼有些人會得跟親人也反口。必然不是單方面所應負的責任。
她揚手叫侍役把單子給她。
母親看見小紅這番舉動,更炸起來了,破口大罵:
「才不過嫁了個有份手藝傍身的男人,就這麼大架子,若你撈著個有點家底的.怕要嫌你娘家所有人低三下四,不配跟你攀關係了。君子不食嗟來之食,你以後也就別回來看我們。我們的生與死,跟你無關。」小紅下午回到寫字樓去,已經有同事帶一臉的關懷,特意走來向她說:
「小紅,別難過嘛!家裡頭一定有這種無無謂謂的紛爭的。」
小紅連忙說多謝。
多謝同事這麼有效率地把自己的擔憂與出醜事火速傳揚出去。
看樣子,小紅在家裡已成了個人人心目中的罪人,娘家與婆家兩面都不討好。
她仍睡在客房之中,好多天了。
人一下了班,似乎就可以放肆地心碎了。四肢癱瘓了,腦筋停頓了。她只曉得蜷伏在客房內,一動都不動,直至累極入睡。這一晚朦朧之間,似有人在掃撫她的臉。「嗯!」小紅歎息一聲,問:「誰?」「還會有誰?」是那非常熟悉的口氣,噴到臉上來,有一陣的溫馨。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小紅輕輕的咬著嘴唇,竟有微微的痛楚。多麼的興奮,竟不是夢。「耀華嗎?」小紅問。「嗯!」對方只這麼應了一聲,就把身子壓上來,緊緊的抱住了妻子。「耀華,我有很多話要好好的跟你說。」「明天吧,明天才說。」「不,耀華……」根本都沒有機會再講多句了。對面樓房的燈光,隱約地透過那列花窗照進來,只朦朧地看到兩個糾纏在一起的剪影。交疊著,似乎永遠不要分離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