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等於肯定樂秋心也在這最近要辦喜事了。秋心一時有點點的難受,然,還是歡喜的。因而答:
「我們百無禁忌,況且,又不是大排筵席,只是吃頓便飯,有甚麼不成?」
「樂小姐,你也不打算結婚時要宴請親朋戚友?」
「不!」樂秋心搖搖頭:「簡簡單單算了。」
小紅回應:
「對,反正是兩個人的事。」
小紅認為樂秋心及英嘉成都是在社會階層內有相當名望的人,也不缺那個錢,一定會鋪張,沒想過樂秋心如此的答她,也就不好再講下去了。
樂秋心是有苦衷的。
有哪一個女人結婚前沒有想過,要有個相當難忘、相當轟動的婚禮,最好是衛星直播,把自己的豐福,通知全人類,這才算真真正正的威風八面。
然,在自己的例子中,姑且勿論前些時,還在跟英嘉成相處上生了齟齬,發現感情上的第一道很輕微的裂痕,就算依然郎情妾意,十全十美,仍不能把他倆的一份幸福公然向所有親朋炫耀。
因為,他們的結合,無可否認代表另一段婚姻的脫離。
別說姜寶緣有她的擁躉,還有不少局外人是支持她一面的婚姻衛道者,太明目張膽地向這一干人等挑戰,是不智,且心上也有不忍。
一宗光明正大的人生大事,原本可以在大太陽底下進行,但,對她就只能在陽光可到之處的一個角落內靜悄悄的處理,不能毫無顧忌地接受四方八面灑來的鮮花與彩紙。
不能不說是一宗憾事。
如果樂秋心沒有這些客觀環境的故障,她可能還是會攜了英嘉成,到地中海的一個小島上過個如神仙眷屬般的蜜月生活,但如今明知不得不如此,才憤憤然,但望能開個轟動全球的結婚酒會。
樂秋心在心內苦笑。
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兩個已經尋著了終生伴侶的快樂人兒,也有不快樂之處。
馮逸紅與麥耀華的蜜月地點是珠海。
他倆訂了一個3天的度假村假期,當日在大會堂簽字行禮之後,就簡簡單單兩個人牽著手,挽了兩個大包包,乾脆步行至碼頭,乘船到珠海去。
珠海的這個度假村,發展得相當不錯,尤其是一幢管理得頗整齊的酒店落成後,便可容納很多遊人住宿。
村內的設備還算像樣。不但有網球場、卡拉0K、的士高、保齡球場、水上單車、陸路馬車,還有各式各樣的商店、茶樓、酒館,可供遊人兩三日十分豐富的節目。
年青男女結伴前往遊玩的也不少,最主要是收費廉宜,像麥耀華小夫妻,兩個人3天的費用,大概還不過是一千元上下的樣子,若果在香港要三天節目,支出還可能不只此數。
怎麼樣的環境下的蜜月,都是甜蜜的。一對新人,生活在心境與環境都如詩似畫的情況之下,兩個人,由頭到腳,都沐浴在幸福之中,光芒四射,新鮮明朗。
這是留在珠海的最後一天,麥耀華攜著小妻子,走出度假村,到珠海市上遊覽。
在一幢文化館跟前,小紅買了很多彩色的人形公仔,打算帶回去給弟妹們。心裡想,說是姐夫給他們送的小禮物,一定會加強彼此的關係。
耀華呢,轉身就不見了人影,原來他走到另一個即席替遊客寫字畫的攤檔去。
當小紅看到他,急嚷:
「嚇死人,轉頭不見了你。我以為你要撇下我不管了。」
「不急,待那十年八年後,我總會。」耀華幽小紅一默。
小紅想了想,才曉得嗔罵:「你敢,我纏定你一生一世。」
「此生休矣!」耀華才吐舌頭,就把小紅擁在懷裡。
「你買甚麼!」「回到酒店去你便知道。」「不,不,現在看,現在看。」耀華沒辦法,只好把字畫打開,是龍飛鳳舞的幾個字:「吾愛吾妻」。小紅感動得一下子就歪倒在丈夫的懷裡,整個人似是喝得酩酊大醉,沒有能力再站得穩了。
為甚麼還要靠自己呢,都已是人家的人了,就這樣永遠依傍著他,由他照顧好了。
這個意念,這個感受,實實在在是太好、太甜、太美了。
可惜好景永遠不常。
對小紅而言,蜜月才那麼幾天,一返回現實生活,就已苦難重重。
當她回到娘家去,攤開了那些在珠海搜購回來的禮物給家人,就立即被澆了一頭冷水。
那唯一的,才14歲大的妹妹逸芳,把弄著那個彩泥娃娃,冷漠地說:
「我班上的同學王淑湄的姊姊,也剛剛蜜月回來,姐夫給她買了件禮物,逗得她樂透了心。」
小紅慌忙興致勃勃地接嘴問:
「是什麼禮物呢?也是泥娃娃?」
「啊,不。」逸芳慢條斯理地答:「是在英國一間叫哈理斯御用百貨公司內買的一套旅行真皮皮包,還可作書袋平日上學用。是名廠貨吧,有法國名字,我都記不起來了。」
還未待小紅作出反應,她的大哥馮逸忠在旁就笑了出來。
雖沒有加一句半句嘴,但那一聲笑、那個不屑的表情,還厲害過賞小紅兩記耳光。
她直情憤怒,揚起聲來罵道:
「小芳,你別學得這麼虛榮好不好?甚麼也得講身份、講資格,那不是我們可以奢求的生活。你姐夫送甚麼給你,也是出於一番誠意,不領這個情,也不必如此刻薄。」
罵完這番話,心上仍有氣。幸好耀華還在樓下燒臘店買東西,未上樓來,否則要叫他不好受!
小紅的妹妹小芳聽了她姐姐的怪責,悶聲不響.站起來,把那盒泥彩娃娃向小紅的手裡一塞,說:
「多謝了,請代歸還你的丈夫。」
小紅氣得發抖,那雙手緊緊握著紙制禮盒,竟有一種把它捏個稀巴爛的衝動。她嚷:
「你這叫做發脾氣了,是不是?」
馮逸芳竟挺一挺胸,答:
「是。我自承認是個虛榮的人,我不講身份,也不講資格,只奢求美好的一切,你與你丈夫的誠意且留為自用吧!」
這番說話,出自一個才14歲的親人之口,太令小紅嚇呆了。
她只有眼淚汪汪,無辭以對。
環視斗室之中,幾張親屬的臉,都像帶個似笑非笑的輕蔑表情,難看得有如青面潦牙的鬼,衝著她而來。
再忍不住了,小紅只有奪門而出,背後還聽到有人冷笑幾聲,道:
「看,是誰個使性子了?還不是恃著自己有另外一條路可走,有另外一頭家可棲身,才有這副德性。」
「蜜月回來,要一家人湊她的興,硬要人錦上添花。」
「風吹得起的幾份禮物,就要受惠人感激涕零,過分不過分?一當成老闆娘,就擺個氣派出來,罵窮親窮戚虛榮。好笑不好笑?」
這些說話,不知是幻象抑或真實,總之,聽得小紅激心刺肺,掩著雙耳,直奔至樓下去。整個人忽然軟弱無力的跌坐在樓梯間,似剛剛逃出鬼門關來,既有餘悸,又復傷感。
她回望著背後那道幽陰的樓梯,發覺自己與家人竟然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之內。
小紅在這一刻明白過來了,為甚麼人窮志短?一家幾口瑟縮在那轉身都有困難的居住環境之內,怎麼可能培養得胸襟氣度來?空間把人壓扁了,根本大方不起來。
為甚麼說站在名山大川之中,高瞻遠眺,人的視野與量度都會豁然開朗,寬鬆宏大,因為環境是最見效的染缸。
小紅必須學習接受一個事實,她是家中唯一一個有機會接觸到社會上層人物言行風采的人,也只有她一個在目前得以脫離貧困侷促的居處,擁有自己的窩。
妒忌的背後,其實隱藏著對自己的不甘不忿、淒惶與無奈。不錯,小紅諒解家人的心情與處境。
然,這並不表徵著他們可以通過諒解而再走在一起。
嫁出去的女兒,是父母兄弟要視之為潑出的水,罪不在己。
第一次,小紅體會到當自己際遇超越他人時,會遭到家人的聯手杯葛,他們以此表示自己的地位與力量。
也是第一次,小紅體會到原來從另一個角度看,錦上添花也是氣度縱橫的人才肯做的事。
遠遠的看見耀華從街角轉彎處走過來,小紅立即拭乾了眼淚,拿出粉盒來印去淚痕,站起身等耀華走近。
「怎麼?你走下樓來了?」耀華奇怪地問。
「突然覺得有點不舒服,頭在痛,母親囑我早回家去躺著休息,不必陪他們吃飯了!」
「你母親是個明白人。」耀華一邊挽扶著妻子,一邊這麼說。
甚麼叫做好女兩頭瞞?小紅也知道了。
出嫁的姑娘,會在一夜之間成長,怕是為了在柔情與激情之後,巨浪似的翻過來,打在身上的全是人情世故,輪不到你再不脫去幼稚天真的種種憧憬與期望,而面對現實。
耀華正要揚手叫計程車,就被小紅叫住了:
「怎麼了?我們坐巴士回家去吧?」
「你不舒服還擠甚麼巴士?」
也不由分說,就截停了部計程車,硬塞了小紅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