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穆小姐,是你出的條件無可抗拒。」
「物有所值。」穆澄是真心誠意說這句話的,一個作家的每一個字,都是血和汗寫成,她完全明白,絕對瞭解,苦撐二十多年的行業前輩,她必須致敬。且是生意上的一項合理投資,肯定可以贏回相等的利潤。
「還有別的事嗎?」穆澄問。
「圖書部的趙郁怡要跟你報告一坐事情,你請等一等。」
每逢穆澄離開辦公室,一搖電話回去,就有千萬種事情等待她處理。
這一頭傳來趙郁怡的聲音:
「老總,有兩件事要跟你講一講。第一,端華百貨有意思成立中文書部,請我們去治談總代理之事,你親自出馬,還是由我代表你去?」
「你去吧!祝馬到功成!」公事總要放下去,讓下屬多接取經驗。快快成長好。
「我們那百貨店系列的書店,本周十大暢銷書榜爆了冷,有一位新進作家,專門寫寫真小說的,叫張寶兒,竟排名第三。你沒有聽過這名字吧?」
「沒有。」穆澄皺一皺眉毛:「請公關部的同事設計一下宣傳廣告,催谷一下這張寶
兒的小說吧!我們的連鎖書店盡快攪一個張寶兒作品介紹周。」
「老總,她並不是我們出版社的作家呢,肥水豈不流過別人田?」
「連鎖書店賣她的書也一樣賺錢。且,自己先行有表現,總有被賞識的一天,張寶兒或會跳槽。」
「對,」趙郁怡與奮地說:「我們的作風是並不積極挖角,但絕對歡迎跳槽。」
「沒有其他事了吧?」穆澄問。
再轉一個彎,就到達目的地了。
「還有,小涓叫我告訴你,虹雨女上送了一籃生果來給你,還附上一張字條,說:祝你生意興隆,生生猛猛!」
「太好了,我一定會。」
把汽車停泊好在停車場之後,穆澄走下車,直趨詢問處。
穆澄禮貌地對當值的一位護士說:
「我已經預先得到警方和院方的准許。探訪一位姓郭的病人。我叫穆澄。」
「是,穆小姐,請你乘電梯,按三字,第三0三號房。」
「謝謝。」
穆澄走到三0三號病房,正要叩門,裡頭剛走出一位雍容而高貴的女士,跟她碰個正著,對方年紀大約是四十多五十歲,穿一襲松身的碎花旗袍,很高雅、細緻,滿身除了一隻成色極高的方鑽戒指之外,並沒有首飾。
她瞧穆澄看了一眼,有點情不自禁、怯怯地問:
「你是穆小姐?」
「對。這他是?」
「我是郭清的母親。」
「啊,伯母。」
「穆小姐,你比你的文章更清秀。」
「伯母過譽了。」
「難得你來看郭清,他們剛才告訴我,我還不大敢相信。更要多謝你對我的稱呼。」
「伯母,你太客氣了。」
「清兒無狀,作了對不起你、極之衝撞你的事,我都不知怎樣說才好。」
「他並不知道自己在作些什麼,不知者不罪!」
穆澄想,嚴重的情況且不去說它,單是比起一個拿起筆桿去造謠詆毀別人者,郭清是值得原諒得多。
「我並不知道清兒的病會復發,就以為他在香港生活得很好。他早前寫信來美國給我,說認識了一位很要好的女朋友,要籌備結婚了,於是我給他買下了那郊區別墅。誰知一切都是他自編的騙局。」
「醫生怎麼說?」
郭清的母親搖搖頭:
「不可能確知會不會復元,復元之後又會不會復發。他有一個極不愉快的童年,那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有機會,我再告訴你。穆小姐!」
「好。伯母,我先進去探望郭清。」
推門而進,病房內靜悄悄的,沒有人。
護士從陽台上走進來。給穆澄打招呼。說:
「郭先生在陽台上曬太陽,你是穆小姐?」
穆澄點點頭,走進去。
踏進陽台,果見好陽光,照滿一地。
郭清默默地坐在太陽傘下,這令穆澄想起那一次他與她在小白屋相處的日子,那個時候。坐在太陽傘下的是穆澄,而不是郭清。
穆澄走近郭清,微笑地打招呼:
「郭清,你好!」
「好!」郭清抬眼看穆澄,也笑了笑。
他看上去跟常人無異,除了表情較為遲鈍一點點之外。很難看出他是個神經病患者。
「我是穆澄,我來探望你呢!」
「啊,是嗎?謝謝你,請坐!」
穆澄呆住了。
曾幾何時,她是他心上的一切。為了她,他不惜千方百計把她禁錮,據為己有。而如今,他把她忘個一乾二淨。
或者,不單是神經出問題的人才會如是。就是常人,都會選擇自己要記得的記住,要忘懷的忘記!
比如她,穆澄,又何嘗想再要記起以往?
人人都只應有將來。
郭清或者明白,他的將來不會有穆澄,故此就乾脆地把她忘掉了。
無論如何,郭清從沒有做過他意識到是對穆澄有傷害的任何一宗事。
他,是少有的、對穆澄友愛仁厚的人。
穆澄伸手過去握看郭清的手,說:
「我這次來看你之後,或會有一大段日子沒空來看望你了,你要好好保重!」
「好的,我會。」
郭清笑看回應穆澄。
她笑起來,看到一排很雪白很健康的牙齒。
穆澄突然間眼睛濕濡。
天下間也真大多太多看上去清純可愛一如郭清的人,而實際上,卻完全不是表面那回事。
「郭清,我要走了。多謝你,給我一個很大、很有用、很有建設性的覺醒。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小白屋內。跟你共敘的時光,感謝你!」
穆澄站起來,吻在郭清的額上。
郭清仍然笑。突然重覆看穆澄最後的一句說話:
「感謝你。感謝你!」
穆澄擦掉了眼淚,才繫好安全帶。開動汽車,離開這間精神病院。
艷艷紅日,照亮著整個世界,但不知能否照亮穆澄的心。
或者,一個作家的心,是會永遠淌淚淌血!
只有商家人的臉,才能永恆的披看陽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