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念至此,穆澄尤愛她的職業。
家庭式手工業之中,寫稿總比較做塑膠花好一點點的吧!
剛打算躺到床上去小睡一會,才燒晚飯,電話鈴聲就響了起來。是穆澄母親!
「你跑到那裡去了?我等了你一整天!」
「跟詩瑜直吃了差不多兩小時的中午飯,談得興奮!」
穆澄母親似乎沒有興趣知道穆澄跟詩瑜的談話內容,只說:
「我跟你商量一件正經事。我隸屬的那個照顧老人的慈善機構扶老會,打算籌備一個百貨義賣展覽會,網羅市面上最暢銷的貨品出售,將盈利撥歸扶老會作各種基建用途,籌備委員會的會議上,提出了希望能賣你的作品,如何?」
穆澄並不是活躍於社會公益的人,這個扶老會是她唯一肯參加的社團,這是穆澄知道的。
去年,穆澄就曾應她的邀請。到扶老會的會址,向一班會員暢敘演說。對於年紀大的人,能夠培養出閱讀的興趣,用以抵銷寂寞,消磨時間,且還增加健康的生活情趣,真有很大的感動。
穆澄興高采烈,一疊連聲地踉她母親說:
「好,我去跟你安排。」
「澄!」穆太太突然的這樣叫了一聲。
「什麼事?媽。」
「我知道你有一顆慈善之心,你從小就有。可是,千萬則把這份心情硬加到別人頭上去,讓人家誤會你借慈善為名,佔盡便宜。」穆太太再加一句:「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
穆澄在心內暗暗佩服母親的獨到眼光與寬敞胸襟。
的而且確.她如果一時興奮,見義勇為地遊說出版社,請他們贊助,就是強人所難了。這世界上最討厭的,莫如強迫別人混淆善事與人情二事。前者要求在於無條件的心甘情願,後者若沒有肯定的實質回報,也必會有無可奈何的成份在內。
就算向出版社取個回扣,也得審度情況,看是否牽強。也許開心見誠地跟傅易交代一聲,他肯幫忙固佳,否則也不必勉強。
為善之難就往往在於本身的經濟能力有限,但,又不能接受太多朋友的幫忙。穆澄搖電話到出版社去找傅易時,很婉轉地表達了她的意思。
傅易爽快地答:
「多年老朋友,我還有不明白你的個性的?就照發行價給那間扶老會好不好?」
「好。太謝謝你了。」
「難得一下子有個團體包銷一萬本書,就算薄利多銷,我們還是受益不淺。書印了壓在倉內幹什麼呢?做生意最緊要是貨如輪轉。」
「傅易,你極有生意天份!找個機會介紹我的老同學方詩瑜給你認識,你們一定談得來!」
「方小姐是商界市場推廣的一流高手,久仰她的大名,真要聆聽教益,對我將來的事業發展必有幫助。」
「出版社有你是莫大的福份!」
「人們往往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有怨言?」穆澄覺得奇怪,傅易從來絕不埋怨。
「不,我只會採取行動。」
穆澄一時間摸不透傅易的三思,呆了一呆。電話裡頭有一陣子靜謐。
穆澄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說:
「哦,什麼行動?」
「掛官而去,另謀高就。」
「你是認真的?」
「對,從下個月起我就脫離文化圈,跑到商界去做事。」那聲調竟是極端愉快的。
「天!」穆澄輕喊。
「由清變濁是不是?世紀未,正好渾水摸魚。」
「你不是這樣的一個人。」
「多謝,你的這個信心令我感動。」
「是真心的,你加盟到哪間機構?」
「百貨業。在即將於麗晶廣場開幕的麗都百貨公司,負責男性服裝、皮具、銀器等部門的採購與推廣。」
「太棒了,全新形象全新製作。我預祝你成功!」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那麼的義無反顧。
穆澄突然的感觸,問:
「轉行要有很大的決心,是不是?」
「決心很可惜來自無可挽回的失望。」
穆澄沒有太分析傅易這句話,她只一古腦兒思考自己的問題,茫然地問:
「如果我也轉行,你看如何?」
對方還沒有回答,穆澄又說:
「外頭人事頂複雜,是不是?我看我應付不來。」
「這麼說,穆澄,你一定跟你家裡的人相處絕頂愉快!」
一針見血,世界上只餘兩個人,卻會有政冶的場面,鬥個你死我活。
穆澄想起陶家眾人,立即有一陣的暈眩。
「你不是認真的吧?我指你那轉工的念頭。」
「不,不,我只不過說說而已。」
「穆澄,在你的天才內尋求突破吧!祝福你!」
穆澄在掛斷了電話之後,苦笑。
突破?談何容易,又從何著手?
穆澄想,來來去去那畫稿紙,那枝筆,寫下的故事,交到報館去,又影印一份交出版社。作業是如此簡單,一成不變。如何可以使之奇峰突出,真是費煞思量了。
無論如何,穆澄已經完成了責任,為那扶老會取得了一個折扣,無形中等於減低成本,增加收入,做成功這件公益事。
日行一善,穆澄想,今天精神應該額外清爽才對。那些無端引起的雜念想頭,應該把它扔到一旁去,什麼轉工不轉工呢?日子過得平平穩穩就好。
一日一把心定下來,立即想到要燒幾個好菜,等陶祖蔭回家來吃晚飯。
還有件頗重要的家庭事,要踉祖蔭商量。
前一陣子,有筆小積蓄,原本打算搬到較大、較明朗的單位去,然,就為著要成全祖蔭的孝悌之道,攤動了一部份給陶祖蔭的弟弟置業,每月做弟嫂的,還得斟量幫補祖德的房產按揭。這也不去說它了。
過掉了這段日子,祖德也應該有個歸還本金的期限給穆澄才合理。尤其這陣於,穆澄很留心那些海外物業。縱使不是打算移民,但在人人都嚷著這幾年本城房產會得節節下降時。又有什麼投資可以做呢?
穆澄只不過是個一般的家庭婦女,她自問比其他職業女性的理財知識還要差,因為缺乏了社會接觸之故。
在外頭幹活的姐兒,也別說要做到像方詩瑜般地位,就是比她職位低很多的,都能坐在偌大的寫字樓內,而跟成百上千的同事交往,你一言我一語。道聽途說的消息多著,尤其是有關商界的營運資料,怕更是俯拾皆是。
自已呢,天天面壁苦寫,何來渠道灌輸現代化的理財知識?
穆澄把幸辛苦苦筆耕的稿費,放在一個儲蓄戶口,另外每收到一筆版權費,便又放到銀行去做定期,前幾年,流行做美金外幣存款,穆澄也就從俗,也開了一個階段綠簿仔,把一部份積蓄進去。
年結下來,利息所得並不多,這一年還算好,早幾年物價飛昇,通漲利害,她就忙於把利息貼補使用,弄得滿頭大汗。
也真真只有由房產保值,是穆澄比較能想得到,同時可以放心經營的。
陶祖蔭的實際理財功夫如何,真的不得而知。穆澄從沒聽過他談及投資。實牙實齒的一份糧分三份,一份自用,一份家用,一份孝敬父母兄弟,如此而已。
這陣子,海外地產在本城的銷路不俗,穆澄於是留意了,起著一點點野心,準備跟祖蔭商量,看他還有多少現金在手,好夫妻同心,一同作海外置業。
飯桌上,穆澄有一點點的緊張,問:
「祖德搬進新居已經有好一段日子了,他們現今的經濟環境怎麼樣了?應有點進步吧!」
祖蔭用筷子夾了一口菜,先送進咀裡,吃完了,才答:「你實話實說吧!」
穆澄登時紅了臉,好像被識破自己心裡頭什麼奸狡計劃似的,一時間出不了聲,只拚命的把一口口飯扒進口裡。
「怎麼?又不好意思直接提出來要祖德還錢?」
陶祖蔭的語氣實在太鄙夷,穆澄不知自己是否有點老羞成怒。她遽然放下了碗筷,說:
「祖蔭,別以為我一天到晚只在錢銀上頭跟你家裡人計較,我其實已經節節讓步。」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心裡頭大概有鬼。」
穆澄忍無可忍,把聲線提高:
「我究竟是你的妻子不是?這兒又是不是你的家了?我們的前途如何,你有沒有好好的盤算過?」
說著說著,穆澄竟然紅了雙眼。她是太覺著委屈了。
如果說心有靈犀一點通的話,他們夫婦之間的心照不宣,其實是在各走極端。
穆澄未曾坦坦白白提出問題,陶祖蔭就已經連消帶打,認定是穆澄自私、不是。
陶祖蔭看穆澄滿眼盈淚,仍沒有退讓,他理直氣壯勻的說:
「你若是我的妻子,就應該跟我攜手照顧家人。倒仍要三朝兩日,就提起從前的那筆舊賬,總不肯一筆勾銷?」
穆澄放下碗筷,逕自跑回書房裡去,用力地關上門。
差不多是記憶中的,第一次,她發了丈夫的脾氣。
是有忍無可忍這回事的。
第八章
什麼呷趕狗入窮巷?那些人只會埋怨狗的瘋狂反噬,而從沒有想過是誰首先動了粗,企圖把狗趕盡殺絕,才出現迫不得已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