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先此聲明,這的確不是我的故事。
很多讀者朋友每讀我一個財經小說,總愛問:
「那女主角是不是你本人?」
我當然有我的故事。然,還未供諸於世。會不會有那麼一天呢,現在還言之過早。但可以肯定的是.果真有此一日,那本小說的名字必然會是「我的自傅」或「我的故事」。
也有甚多的讀者朋友在讀過我的財經小說後,作興玩一個尋人遊戲,猜猜故事中的人物究竟是社會那位知名之士。
對於這個反應,我滿心歡喜。無非證明我筆下的人物可以隨便在現實生活內尋找得到。這正正是我所希冀的寫作效果。
實際上,尋人遊戲一定是不得要領的,因為我從沒有完全模仿一個人而寫成一個角色,角色的遭遇也決不是真人的實際境況。
然,我用了個人的感情、感慨、感受、感觸,去創作、描繪和刻劃故事中的人物與事件,這倒是千真萬確的。換言之,我利用真人真事去刺徼我的思維,把能表達類同意義的故第情節與人物個性幻想出來,宣諸筆墨。
例如這個「惆悵還依舊」的故事,我只是拿了祉會上普遍存在著的一樓現實得近乎殘酷的婚姻,套在一個女作家身份的女主角身上。寫她徘徊應酬於家庭主婦與職業女性之間的艱難處境與歷亂情懷。也把一般受人俸祿的打工仔惶恐與委屈心態,借寫作行榮,通過虛構的橋段,陳列在讀者面前。致於說,女主角終於成為一個既是作家,又是商家的兩棲動物,那豈不就是梁鳳儀?不,我只是挑選社會上的確存在著的人物,放在故事裡頭而已,那麼巧,這一次,我這種文化與商業的混合種,正正合了小說的架構,如此而己。
小脫當然有真實感,因為故事其實事眾人的故事,感慨是你和我的感慨。情節與人物是真是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也會發生在我們身上,一旦發生了,他們流的眼淚,我們也會流!
梁鳳儀
第一章
一連四天,假會議中心舉行的本城消閒讀物展覽會,人山人海,簡直擠得水洩不通。
穆澄被大會邀請,作為特別嘉賓,每天中年時份,站到她的個人書攤上為讀者簽名。
完全大出穆澄本人意料之外,亦非大會始料所及,攤位一早就團團圍滿了人,每個人都在伸長脖子等待自己的偶像到場。
穆澄不是什麼大明星,沒有威煌的座駕,載她至會議中心,當然更沒有隨從跟班。
她只是算準了時間,燭個兒自太古城坐地鐵至灣仔站,再徒步到海傍的會議中心去。
沿途但見旗幟飄揚,都是書展的宣傳標語。
從高士打道一帶至海傍去的天橋,行人極多,大部份都朝書展進發。
人人都在匆匆走路,彼此擦身而過,並無人特別對這位名滿本城的女作家行注目禮。
穆澄雖已是城內一個為人熟識的名字,畢竟她本人崇尚低調子生活。甚少亮相人前,故而公眾並不對她的臉孔熟識。
曾有那麼一次,穆澄跟舊同學方詩瑜吃下午茶,碰上了詩瑜的同事,一經介紹,那同事瞪著穆澄好久,微微張著咀吧,不經意地喊出來。
「天!我以為穆澄是個男的。」
不算太笑話。
穆澄這個名字固然並不女性化,加上她的成名作《今宵多珍重》,以男性為中心,寫一個由低層一直捱上去,奮鬥而成企業臣子的故事。穆澄那剛勁的筆觸寫透了男性的心態與動靜,如此的刻劃入微,深入人心。讀者誤以為她是個男的,更證明她的成功。
穆澄毫不介意。
可是,當她一腳踏進會場,那個環境之內完全充塞著愛看書,留意文化圈動態的人。穆澄開始被指指點點,人們爭相傳頌:
「那個就是穆澄!」
「穆澄?哪一個?走去哪兒去了?」
「穆澄來了嗎?她的攤位呢?」
穆澄差不多是被在場的讀者簇擁著來到專售她作品的書攤上。
穆澄其實是個木訥的人.她從來都不應酬,也不曉得應酬。
她是個實斧實鑿的作家,每天都在與世隔絕,埋頭苦寫。
她其實也是個如假包換的家庭主婦,每日都盡忠職守,做陶祖蔭的賢內助,把一頭家打理得乾乾淨淨,光猛清新。
穆澄認為這對一個男人是重要的。
辛辛苦苦的在外面捱世界,回到自己的窩。還不得舒展,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自嫁了陶家這麼多年,穆澄很堅持要做個好妻子,讓丈夫無後顧之憂。
一念至此,穆澄就立刻在心中長歎。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又豈只要胼手胝足地把一個家居洗刷乾淨,打理三餐溫飽,還有一籮又一籮的人情世故,一堆又一堆的姨媽姑爹,需要應付。
那種苦,也不必多說了。
目睹如今圍繞在自己身邊的讀者,感慨良多。
這一群,其實是自己的米飯班主,沒有他們買自己的書,年中不知賺少多少版權費?
沒有讀者,就連報館的稿費,也不能開口要價。根本上可能連專欄也不能維持。
故而,自己年中那一百萬的收入,全仗讀者的惠賜。
穆澄是個非常非常堅持知恩報德的人,她是個寧可天下人負我,我決不負天下人主義的虔誠奉行者。
對於讀者,她不但愛護,且感激,由衷的尊重。
照說,應該由她這個受惠人致意才對。
如今呢,倒轉來,以金錢支持她生活舒適的讀者,還給她如許難能可貴的精神支持。屢屢以各種實際行動去證明她的備受愛護,證明她的文章有價,實實在在的使她驚喜交集,銘感心中。
穆澄坐在自己的書攤內,不停地搖動筆桿,為讀者購買的新書籤上自己的名字。
有兩位年輕的女學生,穿著校服,背著書包,在等候著穆澄稍稍停了筆,便怯怯地擁前去,說:
「穆澄,我們可否問你一個問題?」
穆澄台起頭,望住眼前兩張善良年青的臉,心上沒由來的驚喜。
她好像看到自己好多年前的樣子。
那大概是二十年前了,其時她才十六歲,課餘的各種讀物之中,最愛的是愛情與武俠小說,本本暢銷書都念得滾瓜爛熟。
那年頭,作家尤其不在公眾面前亮相。幾難才見得到自己的偶像。
不像如今,時代不同了,為著生意,所有吃群眾飯的人,不只限於藝員明星,就算是作家、畫家、音樂家都需要有配合宣傅的計劃,作某種程度的公關行動。
穆澄並非介意。她其實樂於跟捧她場的人接觸,親自說一聲多謝。
她只是不太習慣。
因而,穆澄對住兩位年青讀者,說:
「好,你們問吧,我能答覆的話,必定盡力而為。」
「你的陶先生有來書展嗎?」
「啊,沒有,他沒有來。」
「為什麼呢?他應該陪你!」
「他比我還害羞,不曉得跟陌生人談話。」
「我們並不陌生呀!天天看你的專欄,我們跟你好像已成好朋友,好朋友的丈夫,不一樣是老友?」
這麼簡單的一條人際方程式,也只有少年十五二十時才想得到。同時,才會相信。
有什麼關係會複雜得過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呢?
穆澄真羨慕胸無城府的人,以及未經江湖洗禮的年青朋友。
穆澄笑盈盈地答:
「多謝你們,我們真的不算陌生,但陶先生是個比較古老的人。請原諒他的保守!」
兩位女學生看穆澄如此謙和有禮,於是放膽地纏著穆澄問:
「陶先生最愛你那一本作品呢?」
「啊!」穆澄聽了這句問題,登時紅了臉。
她不曉得作答,因為陶祖蔭從來不讀她寫的書。在婚前如是,婚後也如是。
這樣子坦白道來,是不是太失禮了?
穆澄本可以顧左右而言他,或者立時間拉下臉,叫對方別再問這麼私人的問題,可是,她辦不到。
一則,她明白讀者是關心自己,方才發問。誰在這世界上還有心思管別的事?除非事件對自己有利。又誰在這世界上還有閒情說別的人?除非那人是自己真正關心的。
二則,穆澄的性格很坦誠,除非不說話,否則說的都是真話。
三則,這還不算是什麼私人問題了。除非讀者的興趣涉及到其他難於啟齒的事情,否則,探討一下作家的生活,也不能拿干擾私隱為理由,不予處理。
太多人現今犯那種矯枉過正、大驚小怪的毛病了。
穆澄不會不正己而正人。
故此,穆澄歎一日氣,緩緩地答:
「陶先生並沒有讀我的書。」
兩位女學生聽罷,一個睜圓了眼睛,那烏溜溜的眼珠子凸出眼眶之外,像在下一分鐘就要掉下來似的。另一個呢,慌忙用手掩著嘴,完完全全的錯愕。
「怎麼會?」她倆異口同聲地說。
「陶先生他很忙的。」
縱使丈夫不在身邊,穆澄仍替他打圓場。
這是穆澄多年來自攬上身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