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你關心。」
「不見得。」
「為甚麼不?最低限度姓沈的忍不住問了你的近況。」
「我每天在中環天橋上跟很多商務朋友碰面,都一定托這個問候那個!」
「你明知自己的這個比喻並不恰當。」
「他問候我、懷記我、想念我,那又如何?跟妻子同衾共枕的男人,所作所為所思,都不必看成嚴肅感動的大事。」
「你的領悟來得太遲!」
「不,我可以翻身,一定可以!」
「但願如此,羅致鴻在這方面此沈沛昌值得人敬重!」
「笑話了,你對羅致鴻的偏袒,屬於病入膏肓,無藥可救。」郭嘉怡忽然近乎怪叫:「可敬重的人是你,而不是他!」
郭嘉怡並非偏袒,她絕對有理由向願為感情完整無瑕而甘受折磨的人致最高敬意。
別說以羅致鴻的家底名望,自有額外的份量與吸引力,教做妻子的死命把名分地位捏在手裡不放。就是像沈沛昌那種才不過是中等資產的人家,他的妻就是明知丈夫移情別戀,也要硬將破裂了的婚姻搶回來。
無他,怕損失的其實是可愛的所有生活保障,而非可貴的感情。
後者老早在沈沛昌提起郭嘉怡的那一刻,就完全變質了。
現代人折服於物質得失的強勢下,而忘掉了每個人在感情甚或肉體上應該保持的堅貞。
於是洗錢惠青女士不介意拾回那個會是她郭嘉怡懷抱裡的人兒,為了她不甘心放棄一切做妻子應得的權利。
是要瞧這方面想,郭嘉怡才稍稍能平心中那份冤屈之氣。
宋借梅不同,她是郭嘉怡一道上的人。是世界上一小撮仍然堅持感情可以玉碎,不作瓦存的固執之士。
郭嘉怡歎一口氣,還有心情講了一句只有好朋友才能受落而不生介蒂的笑話:「惜梅,為甚麼愛上羅致鴻的人不是我?若然,兩宗複雜為難、傷心欲絕的個案可以愛得簡單!」
「你如此的對我們有信心?」
「說真的,若有那麼一天,你宋借梅會不會在離開之前,把你的成箱名實首飾也留下來給我送嫁!」
「異想天開,兼語無倫次!」
「你始終比我拘謹。」
「我並不放作大方,回轉頭關起門來,流更多的眼淚!」
「我已經比從前進步多了。」
「難得。久歷沙場,身經百戰,若無領悟,總有一日死不足惜。」
「這麼說來,你已心如止水得不再有凡心俗念了?」
「但望如此。」
「他現今是個甚麼模樣了?」
「甚麼?」突如其來的一個問題,似是從天而降,宋惜梅很有點迷糊,不明所以。
「算了,算我沒有問過這問題,過兩天再給你搖重話。」
重話立即掛斷了,之後,宋惜梅才明白郭嘉怡的問題。
仍是戀戀不捨,要知道如今遠在溫哥華的前度劉郎,究竟變成甚麼樣子?
有些生活上的事件發生了,是要過一陣子才會得產生反應的。
郭嘉怡如今大概在墊高了枕頭懷想以往。
好不好這就回她一個電話,給她再詳盡一點的有關沈沛昌的資料,應該告訴她,現今的沈沛昌跟加拿大任何一個超級市場內溝物的男人完全沒有分別。順便,她也好問問郭嘉怡有關羅家的訊息。
宋惜梅握著電話筒的手放軟了,因為她氣餒。
電話若真的搖回去,是為撫慰友人寂寞的擔掛,抑或為療治自己重創的心靈呢?
她慚愧,何必在今時今日,還要借重輔助別人的借口來掩飾自己的儒弱?
初來加拿大時,有多少次想念羅致鴻至於沸點。她可以像發噩夢似的,突然間坐直了身子,忍無可忍地抓住了床頭電話,搖至香港去找羅致鴻。
直到對方傳來「喂喂」兩聲,她才像接受了鎮靜劑注射似,頃刻安靜下來。
最淒涼的是,有時接聽電話的不是羅致鴻,而是一把嬌柔柔的女聲。她完全可以想像,當她掛斷了線之後,那個叫邵倩音的女人會得說:「如此鬼鬼祟祟的,矯扭造作的人,一定是羅先生你的太座無疑?」
她睡了自己的半邊床,霸佔了自己整個丈夫,還在說風涼水冷的說話。
無人會明白,她只不過渴望聽聽羅致鴻的聲音,藉此安慰。人們不知道完全靜止、毫無行動以表達抑鬱的感情定極之極之極之辛苦的事。
那邵倩音必是有週末遲起的習慣,試過兩次,碰巧都是她接聽。宋惜梅乾脆把自己房間的電話拔掉,光著腳,抱著電話,也忘了披上睡袍,就衝出後園去,直踩在光冷的水泥地上,走至車房,把那重話機狠狠的扔到一角去。
是要這樣做,在寒冷的夜裡,午夜夢迴之際,才沒法子想起要搖重話去聽羅致鴻的聲音。
這,又何只淒涼?
正在躊躇著,應否再搖電話給郭嘉怡時,門鈴警了起來。
真是難得的熱鬧,一整個下午,又是電話又是門鈴,差點應接不暇,在溫哥華,不是常有的現象。
門開處,站了位近三十歲的年青人,穿得很舒適隨便,然絕對整齊,一條筆直的深藍西褲和白恤衫、領吠、外軍一件厚厚的羽絨外套,都予人純樸大方的感覺。
宋惜梅最怕人假豪邁之各而不修邊幅。
來人顯然不計人厭,在他方正的臉譜上浮動著溫雅的笑容,雙目炯炯有神,而不失之於鋒芒畢露。他對宋惜梅說:「我一直搖電話給你,沒法接得道。」
「啊!我跟香港朋友在通長途電話。請進來生,翁濤。」
「不,不,是有件急事找你。西溫哥華有一間古老房子出售,就在你提及的那個朋友住處附近,價錢還真偏低。忽然想起,你或有興趣搬近朋友,所以跑來帶你去看看房子。」
「謝謝你!」
一時間,對於翁濤的熱心,宋惜梅很有點感動。這幾個月來,翁濤帶過她去看好幾塊地皮,都無功而還。若是在商言商,也就應該懶得再白白陪伴宋惜梅消磨時光了。
在溫哥華,當地產經紀,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地產市道興旺時,自是客似雲來,易如反掌。然房產稍稍回順呢,那起閒著沒事做的太太小姐們,最作興以看房子、置物業為借口,實則要那些地產經紀陪在身邊,當免費司機及導遊,風馳電掣,遊遍整個大溫哥華,不亦樂乎。
別說時間是無價寶,在溫哥華的時間還可以折扣算價值,但,汽油錢可不易負擔呢!
宋惜梅心知自己無心事業,故而很多時翁濤打電話來,說有甚麼地皮,她都婉拒算數,免得不住領人家的情似。
然,翁濤一直是個大方人,他根本不介意。
這一次,情況又有點不同。一則翁濤已經卡門來訪,推抑人家的好意未免過份。二則,宋惜梅也想外出散散心,趁機到西邊去探望喬遷不久的連俊美,豈不是好。
故此,宋惜梅趕快穿回大衣,就坐上翁濤的車子去了。
還未到下班的時份,通往西溫哥華的大橋並不塞車。他們很快就過了橋,直向山上進發。
宋惜梅於是借用了翁濤的無錢無話,搖去給連俊美。
「俊美嗎?我是惜梅。以為你不在家了,電話響了好久!」
「噓!你有所不知。孩子房間的浴室爆了水喉,弄得一室濕透,我忙亂得很呢!」
的確,連聲音都透著狼狽。
一個女人,孤家寡人的寺著一頭家,事無大小,不論粗幼,都得自己動手幹活,不是容易的事。
連俊美原本身邊僱有一個六十歲左右的女信叫娟婆的,只為嫌棄她搬到西邊來,辭職不幹。老說:「我兒子和兒媳婦不喜歡我要住到橋的另一頭去,有甚麼事照應起來頂不方便。」
一個大溫哥華,從一頭到另一頭,極其量一小時的樣子,有甚麼叫不方便的。
找遍整個北美洲,差不多都沒有比這城鎮再方便的了。
無非是借口,希望連俊美能加她薪金俊美是個外柔內剛的女人,她不肯就此屈服。寧可捲起衫袖,把家務攬上身。
平日,她是連講句話都陰聲細氣的,更因系出名門,幼承庭訓,她的動靜儀態,全都溫文爾雅,饒有教畫,沒半點硬挺的感覺。
第六章
實則上,相熟她的親朋戚友,都知道方家這位少奶奶的脾氣極硬。她不跟人吵,姑嫂之間,從沒聽過她搬是弄非,就算有甚麼相處上的誤會,她都不發一言,深藏不露。然,她卻自有主張,認定某人可以相處,某人不,這以後,就很難改變她的觀念。對於她認為不宜交往的人,她絕對堅持不赴對方的任何邀約,壓根兒不與為伍。不明白的人,不是說俊美性格孤僻,就是批評她眼高於頂。
好像那娟婆,一離了俊美家,就到唐人街的幾間相熟雜貨店去數落方連俊美,說其麼大戶人家,多津貼信人一百幾十,也不肯。俊美才不管這些,若是好言跟她有面有量,還可以遷就,惡言威脅兼詆毀,俊美是不會屈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