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寞又愛又憐的表情並沒有掩飾,實在很難相信綠音已經懷有他的孩子,只因綠音有時看起來根本像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孩。
可惜綠音已失明,不然她會發現這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神情。
「沒錯。我知道你喜歡聽音樂,所以買了錄音機來給你解悶。聽聽看,看我裝了什麼錄音帶。」
綠音依言按下最大的按鍵,沒多久,雙簧管那略帶憂鬱的旋律自錄音機散了出來。綠音意外地脫口而出:「你知道我喜歡雙簧管?」
「前些日子我們不是聊起你的興趣嗎?你說你喜歡聽演奏曲,尤以雙簧管為最。我記下來了,今天就順道去唱片行,給你挑了幾張演奏名曲的錄音帶,喜歡嗎?」
情人的心,情人的意……
「喜歡……當然喜歡……」綠音只覺得喉中似有硬塊,令她想哭。雙簧管低低沙沙的音律是綠音最鍾情的聲調,柔柔的,緩緩的,一個一個的音符飄入她的耳朵,替他訴說他用言詞表達不出的情,撩動著她易感的心弦。
「這首曲子叫什麼?」她問,捨不得放過每個音符。
「你是我的選擇。」他低沉的聲音回答她的問題,與她一樣不願破壞這時的氣氛。
你是我的選擇……我有這資格長伴你左右嗎?縱使你選擇我……
綠音別過頭,不讓他看見她的淚。
冷寞忽然握住她的手:「綠音,跟我回去,我有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心中的問號中斷了他欲言之語。
你的力量沒有辦法替她除去腦瘤,你也不能違背倫常擅改輪迴簿,你有什麼辦法?
「不,我現在不能跟你回去,慈寧她一定感應到我出事了,他們一定會去找我的,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已經瞎了。冷大哥,我只求你陪我,在這幾個月裡不要離開我……如果可以把孩子生下來……」提到孩子,悲傷就無法自制地如洪水決堤。
因為她的腦瘤已擴大到末期,她的生命頂多只能再拖兩個月,那時孩子才三個月大,怎麼活得下去?她很明白這件事,當然為無緣出世的孩子痛哭失聲。
她越哭越悲勵:「為什麼?為什麼給了我這個孩子,卻又殘忍地要這個無辜的生命陪我一塊死?為什麼命運要這樣安排?」
冷寞怕她太激動波及病情,只好運用力量暫時迷昏綠音的心智。她軟軟地倒在他懷裡,冷寞看著哭得不成人形的綠音,和她手上縱橫交錯的點滴管、儀器線,覺得自己好像要被撕裂般,他不知道他為何會如此痛苦,但他肯定是因為見了她這副模樣而造成的。
病痛、失明、將死和無法挽救孩子生命的多重衝擊下,她已是瘦骨伶仃。見她如此,他何嘗不著急?不難受?可是生死有命,就算他是冥王,也存活在輪迴中。
替她拂去沾淚的髮絲,冷寞看清了她的憔悴,心中暗下了決定。
冥界不同於人界;在冥界,綠音不受種種磁場電波干擾,在我的保護下可以專心養病,我在冥界的力量也比較強大,可以為綠音延長腦瘤擴大的時間,不能再拖了,必須馬上回冥界。
冷寞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綠音,表情冷硬漠然。
第八章
在一陣混亂的尋找後,他們終於找到了此較有利於他們尋回綠音的東西。
綠音的日記。
他們雖在綠音家翻東找西,但仍會將東西放回原處,保持著他們進來時的模樣。而今,那本日記完整無缺地平躺在桌子上,而他們三個坐在沙發上呆著。
屋子雖然不大,卻安靜得嚇人,三個人也深切地體會到為什麼綠音身邊永遠會有動物,他們才來半天就已快受不了,那綠音自父母雙亡後十多年來過的是什麼生活?
習慣了笑鬧,這一種窒人的沉默,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漫長的苦刑。
看不看?
他們心中一直思慮著這個問題。
日記是人家的隱私,是人家不願告人的秘密,不能看,不管是誰都不能,尤其身為朋友更不能揭人隱密。
可是,如果這日記中有綠音去向的線索和消息,他們若不看,豈不是耽誤了搜尋綠音的時機?說不定綠音已遭困,正無助她盼望他們去救她……
唉……天下事非得要這麼難嗎?
總要有個抉擇。
「慈寧!」奕霆開口:「由你決定吧!」
奕霆的一句話,將燙手山芋丟給一直未發一語的慈寧,芝蘋也望向慈寧,等待她的回答。
慈寧在四人之中向來是扮演最理智的角色,每當三人有糾紛或爭吵時,出面制止的永遠是慈寧,因為慈寧有著一顆不屬於他們這年紀的心,她的心已感受過太多悲歡離合,太多喜怒哀樂,看盡了人生的浮雲流水,她知道什麼時候該做該說什麼。
這就是慈寧,他們永遠沒脾氣的慈寧,四人中可說是以她為首。
吸了一口氣,她開口:「看吧!等綠音回來,我會向她解釋。」
得到指示與支持的奕霆和芝蘋,小心翼翼地翻開了日記,而一旁的慈寧沒有加入他們,因為她的心牽掛在她口袋中的那封信,那封綠音寫的遺書。
她沒讓奕霆和芝蘋知道有這封遺書,在她找到日記和遺書時,她偷偷將遺書收起來不讓他們看到,只因不希望他們承受殘酷的事實。
事情還是發生了……還是發生了……老天,你好殘忍,為什麼不留給綠音一點希望?她還有美好的未來,她還在追求自己的幸福,為什麼你要讓她和我一樣?如果我們是因罪業才得受到如此懲罰,那麼就由我一人承擔,不要毀去綠音的希望,她還那麼年輕……我可以走得無牽無掛,可是綠音不能啊!她還有她愛的人在守候,她不能死啊!
慈寧茫茫地瞧著天花板,儘管她在心底大聲地呼喊,仍改變不了事實,改變不了她早就預料到的事實;雖然她一直希望是自己多心,是自己感覺錯誤,但注定好了的仍是無法避免。
有很多事,是命運早就注定的,不是人力所能預知或改變的。
她想起那晚,綠音說這句話的神情和笑;綠音在那時就知道了。
慈寧一聲輕細的悲歎:世間事多令人恫悵!
她能感覺到,綠音是真的很快樂,沉浸在戀愛中的心是飛揚跳躍的,她可以感染到綠音的雀躍歡喜,但……老天的安排何其無奈?
無奈……多無奈……
慈寧再歎。如果歎息一次會老一歲的話,慈寧早已成百歲人瑞了,這幾天她歎息的次數比過去二十七年還多,就算她得知自己不久人世時也沒這麼傷神過。
我應該知道的,如果那晚我留下綠音問出個結果,或許事情還有轉機……都怪我!
慈寧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不覺時光的飛逝,待她自深思中醒來,她看到的是一雙帶淚的眸和一雙黯然的眼。
「怎麼了?綠音寫了些什麼?」他們的表情令慈寧意外。
「綠音她……她……慈寧!」芝蘋語不成聲,「哇」地一聲,投進慈寧懷裡嚎陶大哭。
慈寧愕然:難道綠音把我和她的事寫在日記上了?
看向奕霆,奕霆眼中的沉痛也是她所未睹。奕霆合上這本句句真情摯意的日記,迴避慈寧詢問的眼神,他只告訴了她一句——
「綠音她……好癡。」
「什麼癡而已?簡直笨到極點了,對他一點都不瞭解,連他的來歷都不清楚……卻愛得那麼深……那麼執著……那麼感動人……」芝蘋抽抽噎噎地邊罵邊說,為綠音的癡執大抱不平。
奕霆將日記遞給慈寧,仍未自激動中恢復。
「裡面只有綠音的愛和血淚……」奕霆無法說完一句話,他從不知他心中內向恬靜的小妹妹竟有如此深的感情,愛得如此……如此痛人心扉。
慈寧接過日記,無聲一歎,綠音的心,綠音那既專又癡的心吶!
「裡面沒有一點線索可以找到綠音嗎?」慈寧多此一舉地問。
奕霆的回答果然是搖頭:「這日記只寫著綠音的心情,沒有任何線索。」
「慈寧,綠音好絕望哦!為什麼?是不是他對綠音不好?」芝蘋的淚水仍未停息。
慈寧環規著屋內,自屋內凌亂的種種跡象看來,他們是在極匆促的情況下離開的。
是什麼事讓他們如此匆忙?
綠音好絕望……絕望……
芝蘋的無心之語給了慈寧一個靈感:他們會匆忙得連夜離開,一定出了令綠音來不及知會我們一聲的事……如此一推測,只有一種結果了……
「奕霆,快打電話去各個醫院,查查看有沒有綠音的名字?」慈寧趕忙吩咐。
「為什麼?是不是綠音她……」
「不要多問,時間緊迫,快打呀!待會兒我再告訴你原因。」慈寧的表現令奕霆緊張起來。
「先從最近的醫院開始問。」奕霆也不浪費時間,拿起話筒就撥:「喂!查號台嗎?我想麻煩你幫我查一下離我們這裡最近的醫院電話幾號,我們這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