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孫蘭衣已悄悄來到大廳,躲在通往內院的屏風後,微探出頭,偷聽他們說話。
「哼!」
孫常慶冶哼了聲,轉頭朝下人喊道:「阿煥?」
「在!老爺。」家丁阿煥走上前。
「把那些藥材給我扔出去!尉府送來的東西,我們孫家享用不起!」
「是。」家丁阿煥取走尉令堯擺在桌上的補身藥材,走到門外去,外頭早已圍著一大堆等著撿藥材的人。
「給你們吧!」阿煥用力將藥材拋出去,那些人立刻街上前搶成一團,連屋裡都聽得到他們爭奪的叫聲。
這對送藥材來的尉令堯而言,無疑是最大的侮辱,但他像毫無所覺似的,依然一臉平靜的望著孫常慶,
「可否請孫伯父讓我見見蘭衣?」
「你說見,我便讓你見了嗎?尉令堯,你憑哪一點要我讓你見蘭衣?嗤!你算哪根蔥?在我看來,你根本連瞄我家蘭衣一眼的資格都沒有!」孫常慶冶言嘲諷。
尉令堯像聽慣了這種冶嘲熱諷,面色始終不變,只堅定的重複。「我有很多話想告訴蘭衣,請您通融,讓我見見她。」
「你想見她?我可以告訴你,少做夢了!你對她的羞辱,我一輩子都不會忘,更不會原諒你!」孫常慶恨恨地道。「況且——你的態度前後差別這麼大,我看你八成是為了蘭衣肚子裡的孩子而來,我們孫家,絕不會把外孫交給你這種人!」
「不!我來找蘭衣,並不是為了她肚子裡的孩子。當然,屬於我和蘭衣的骨肉我要,但是過去的事,小侄知道自己錯得太深,對蘭衣和孫家造成莫大的傷害,我很抱歉!現在我終於發現,自己是真心愛著蘭衣,想和蘭衣廝守終身,希望孫伯父念在小侄一片真誠的分上,讓我見見她,好嗎?」
尉令堯拉下尊嚴,低聲懇求,相思早已將他的傲氣磨去,如今他的心中只有蘭衣,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
自從那日孫蘭衣擋在他面前,替他承受孫父那個巴掌之後,他對感情輕蔑的看法,霎時全部改觀了。
他原以為,感情不過是詩人或唱戲、說書的瞎掰出來,欺騙世人的一種東西,但是自從認識孫蘭衣之後,他才發現,天下間真的有這等奇妙的東西。
他待她如此,而她居然不顧一切,上前替他擋下那一巴掌,還為了保他免於被治罪,不惜跪地哀求父親,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何謂感動。
「真誠?好啊,只要能讓我看見你所謂的真誠,我就讓你見蘭衣!」孫常慶冶笑道:「要是你肯跪下來求我,我就相信你對蘭衣的真心!如何,你辦得到嗎?」
他篤定尉令堯心高氣傲,對於這種無理的條件,必定會氣得當場拂袖而去,從此再也下上孫家。
他得意的笑著,卻萬萬沒想到,尉令堯聽了他的話,連眉頭都沒皺,立即雙膝一屈、當場跪下。
「你……」
他出人意表的反應,叫孫常慶反倒愣住,不知該如何應對。
「小侄誠心下跪,只願見蘭衣——面,請孫伯父成全!」
「你待蘭衣那麼惡劣,只這麼一跪,我就得無條件原諒你嗎?」孫常慶就是不想便宜他。
「大過分了!」
這時從屏風後傅來女子的哭泣聲,他們訝異地轉過頭,正好見孫蘭衣從裡頭衝出來,握緊小拳頭朝父親嗚啊哭嚷道:「爹爹明明答應讓他見我,怎麼可以說話下算話?」
「蘭衣?」尉令堯立即起身,驚喜地喊道。
他已將近兩個多月沒見到她,如今見她現身,他心中的喜悅,真是筆墨難以形容。
「蘭衣,你怎麼出來了?」孫常慶表情有些尷尬,他不知道女兒居然躲在屏風後偷聽。
「幸好我一時好奇出來了,否則根本不知道,原來爹爹一直這麼刁難令堯!」
「蘭衣,我不要緊。」尉令堯立即柔聲道:「我犯了太多錯,理應受點懲罰,你爹待我已算寬容了。我不怪他,真的!」
「令堯,難為你了……」
尉令堯剛才的一番話,以及他此時少見的溫柔,早將孫蘭衣心中的創傷撫平,她又喜又羞地凝視著他,雙頰紼紅嬌艷,美得令尉令堯無法轉開視線。
「蘭衣……」
「你們——唉,罷了!真是敗給你們了。」
見他們小倆口眼中只有彼此,已容不下他,孫常慶搖搖頭,靜悄悄地離開,順便屏退一干奴僕,給他們一個談情說愛的隱密空間。
只要那小子對女兒是真心的,多一個善於營商的女婿,也未嘗不是一件絕佳的奸事呀!
而大廳裡——
「蘭衣,你聽我說,我……對不起你——」尉令堯焦急的想道歉。
「噓。」孫蘭衣伸手柔柔按住他的唇,微笑問:「你打算這麼一直道歉下去。
直到我們的孩子出世嗎?」
尉令堯愕然愣了愣,隨即人笑起來。 「當然不!我要帶你回家,讓你成為我的妻子、尉府的少夫人!我們的孩子會在尉府出世,沒有人敢瞧下起他。」
他擁著她,溫柔而慎重地低下頭,吻住她柔軟的唇,一如親吻——件易碎的稀世珍寶。
孫蘭衣張開雙臂回摟他,兩心柏屬的有情人緊緊柏擁,過往的恩怨衝突,一笑泯恩仇。
一切盡在不言中……
尾聲
五年後 尉府青龍山別院
「爹、娘!您們瞧,我可以拉滿弓了,下回我們去獵野兔兒!」
一個年約四、五歲的俊男孩兒,蹦蹦跳跳地衝向樹下,驕傲地朝爹娘展示他練習一上午的成果。
他手上握苦的狩獵小弓,是他爹親手為他製作的。
「真的呀?勁兒好厲害啊!」孫蘭衣寵溺的一笑,掏出手絹兒擦拭兒子額頭上的汗珠。
她身上穿著一件雅致的衣衫,小腹已微微隆起。那件衣衫足新婚時夫婿特地請人裁製送給她的,所用的布科,正是她當初所看中的月皎紗。
想到他那麼久之前,就替她預留了布料,孫蘭衣便感動不已。
「這小子尾巴快翹到天上去了,你可別太寵他。」尉令堯不是滋味地掃了兒子一眼。
這小子打從一出生起,便日日與他爭寵,今年他們即將再添一名孩兒,可以想見,他這個爹爹的地位要一落千丈了。
「勁哥哥,淳雁也要玩,勁哥哥教淳雁好嗎?」
一個可愛的小女娃兒搖著辮子跑上前,纏著小俊兒郎。
「好哇!」小俊兒郎大方地點頭應允。
「淳雁,不許打擾小少爺練習拉弓!」 一位少婦端著糕點茶水走過來,佯裝生氣的低斥道。
「不要緊的!屏虹,勁兒也練習夠了,就讓淳雁陪他玩玩吧。」孫蘭衣仰頭朝自己的貼身婢女一笑。
她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再和屏虹相聚的一天,而且竟然這麼快!
記得她剛嫁入尉府的第一天,看到屏虹也在府中,還梳著婦人髮式的時候,真是驚訝下已。後來一問之下才知道,她競比她早數個月嫁人,而且是嫁給尉令堯的貼身護衛——翟沖。
原來當初屏虹放她逃跑之時,尉令堯勃然大怒,命翟衝將屏虹關人柴房,打算狠狠餓她幾日。
翟沖同情她一個弱女子受此懲罰,又感佩她放走孫蘭衣的膽量與善心,常常抽空去探望她,順道偷帶些吃食給她,兩人就這麼互生情愫。
後來翟衝向尉令堯稟明之後,擇日娶了屏虹為妻,完成一樁美事。
如今他們的女兒——淳雁,可是尉府小少爺最好的玩伴呢!
「蘭衣,吃點果子吧?這是嶺南所產的荔枝,是我特地差人為你快馬送來的。
在唐代,這可是只有楊貴圮才吃得到的珍奇果子哪!」
尉令堯取下一顆荔枝,細心地為妻子剝去外殼、挑去核子,送入她口中。
「是!夫君待我最好,情深意切,蘭衣都知道。這總行了吧?」孫蘭衣嘴裡吃苦香甜多汁的荔枝,直直甜進心坎裡。
「還不夠!我要你生生世世都愛我,做我的妻,永遠陪著我。」尉令堯沉聲命令。
多年過去,他更加深愛她,他已無法想像,沒有她的人生該怎麼過下去。
在她的愛情灌溉下,他真的改變許多,他不再嚴肅冷厲地待人,不再看重權勢勝過一切,不再念念不忘幾代之前的舊仇,不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許許多多的轉變,大家都看在眼裡,連她爹娘也忍下住豎起大拇指說:
「蘭衣自個兒挑的夫婿,果真不差!」
她忽然想起曾幫助過她的平雲飛,便轉頭對丈夫說:「好一陣子沒和雲飛大哥和小桑嫂子聯絡了,等我們下山後,找個時間到平家拜訪好嗎?」
「你若想去,我便陪你去。」尉令堯皺眉撇嘴道。
想起那個往日的死對頭,尉令堯還是難以喜歡他。
畢竟他們實在大像了,能力不相上下,連所愛的女人都長得這麼相似,在王不見王的情況下,他們實在很難欣賞對方。
或許潛意識裡,他還是把平雲飛當作敵人,不過至少他由衷感謝平雲飛一點,那就是——因為他的緣故,他才能擁有今日幸福美滿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