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賢。」成德到書房找尋妻子。
他們在門楣下遇上,淑賢剛巧從書房步出。「你找我?」
「你剛才問我什麼?」
「我已經忘了。」淑賢木無表情的走回廚房,她不懂說謊,也不擅於掩飾自己的悲傷和愁恨,為了詐作不知情,不做任何表情已經是她演技的極限。
她不想相信事實,也不敢觸怒丈夫。
成德肯定淑賢離開書房之後,把書架上的《LadyChatterley』sLover》取下來,翻開第四與第五章之間,檢查Cynthia的那條長髮是否仍在。
頭髮不見了!但他又不能向淑賢追究一條頭髮的下落。
淑賢正拈著髮絲,把它放在火水爐的烈焰裡,聽著它捲曲和冒煙時所發生的「囁囁」聲。
淑賢不能再強忍眼淚。
成德看到淑賢的背影,眙見她一雙肩膊在顫動不休,心知事情已被這偷泣的妻子所揭露。
淑賢不知道丈夫從後端詳自己,她的淚水流個不停,但就是竭力地憋住氣。
當她抹過眼淚轉身看到成德時,二人心照不宣。淑賢垂下頭掩著臉,成德則咬著唇,雙手放在褲袋裡。
「並不是你想像中那樣的。」成德歉意地。
「你肚子餓了,我還是先給你一碗雞湯。」淑賢強裝自若。
「請你不要誤會。」只要一個人開始說第一個謊言,他便要堅持繼續撒謊,以免第一個謊言被識穿。
淑賢一個不留神,在拿起窩蓋時被逃出來的蒸氣灼傷。
鐵蓋掉在地上時聲響有點刺耳。
「你怎了?」成德捉著妻子被灼傷的手。「我替你塗燙火膏。」
「成德!」淑賢用另一隻手拉住丈夫的衣袖。「不要走。」
成德停住腳步。
「不要離開我!」淑賢抱住丈夫,愴然泣下,「我求求你。」
「別這樣。」成德不知所措。
淑賢變得更激動:「你只管碰外面的女人,我以後怎樣?」
「你在說些什麼?」成德不知所措,「你冷靜點,好嗎?」
「我可以和你再生一個孩子,來!我們可以再試試,我的肚子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的。」淑豎跪下來苦苦哀求,「還是你怪我身材不好,我可以去整容。」
「別亂說話。」成德心煩意亂,「你可以理智一點嗎?快起來!」
「我可以把自己弄得和Cynthia一模一樣,只要你喜歡,只要你滿意。」淑賢愈說愈激動,不斷扯著丈夫的褲子。
「你究竟在說什麼?」既然無法令淑賢平靜,成德只想離去。
淑賢吶喊:「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成德大喝一聲,把妻子推開:「你冷靜一點好嗎?」
淑賢瑟縮倒後,像一個受驚的孩子。
「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成德沮喪地垂下頭,「對不起,我需要清靜一會。」他轉身回到書房裡。
淑賢從來也沒聽過丈夫向她說的「對不起」,現在聽到了,心裡卻沉下來。她所需要的並不是丈夫的道歉,而是他對婚姻的保證,她一個人悄然若失的站起來,無論如何要設法挽回丈夫的心。
她一步一步的走出廚房,脫去身上的所有衣服。上衣、半截裙、內衣、乳罩和內褲全掉在地上,鋪在客廳裡。
沒有敲門,淑賢推開書房虛掩的門。
當坐在書桌前的成德舉頭望向赤條條的淑賢時,他被妻子憤懣的眼神嚇怕了。
淑賢像失了常態一樣:「你不是想發洩嗎?來吧!你不是喜歡淫婦嗎?來吧!」
「你真的瘋了!」成德從沒有見過淑賢如此大膽。
「你討厭我這個身子嗎?」淑賢嘶叫。
成德把自己身上的恤衫脫下,擲向淑賢。「穿上它!」
「我不穿!」淑賢嘲諷地,「姦夫不是最喜歡淫婦的嗎?」
「你說個夠吧!」成德老羞成怒,「你喜歡說什麼便放大喉嚨說吧!反正我現在就出去。」
「但我不會悲慘地接受!」淑賢嘗試恐嚇丈夫,清晰地嚷著,「我要離婚!」
成德不相信平日容易擔驚受怕的妻子會帶著如此堅定不移的語氣說這句話,他愣著不動,認為是自己的錯覺。
「我不會悲慘地接受,我不會委屈自己,我要離婚!你聽到嗎?」淑賢對丈夫怒目而視。
「你真的想要離婚?」成德惴惴不安。
「現在是你對我不忠,莫非還要我再跪在地上求你回心轉意嗎?」淑賢惱恨地,「你竟然和你摯友的妻子在我們的床上胡混,你有沒有半點道德?這比我赤條條站在你面前更醜陋!」
「我已經說了對不起。」成德不停地重複,「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可以嗎?」
「對不起。我怕你花一生也不能贖罪。」淑賢盻盻然,「與其為你這個見異思遷的男人浪費青春,我倒不如收下你給我的離婚賠償。其實我也不想再給你那污穢的東西碰我的身體!」
「隨你吧!」成德感到這段婚姻已到了不能挽救的地步。
淑賢沒想到成德會乾脆答應,她的憤怒變成一股勇氣,呼吸時她胸部頻頻的一漲一收。「那麼我們便離婚吧!」
成德取起外套想立刻離開自己的家。
「我只想問你最後一件事。」
成德站在大門前。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突然淑賢又覺不捨,想退縮。
「如果我說……」成德回答,「我此刻仍然愛你,你可以相信嗎?」然後他關上大門。
淑賢完全崩潰,她裸著身子蹲在地上哭,是何等的淒涼。
對於男人而言,同時愛上兩個人簡直是輕而易舉,而且,男人可以有不同程度、不同類型的愛。只愛女人的肉體,又或者靈肉也愛,但只愛女人的靈魂,就是男人最吃力的。不是不可能,但需要機緣和時間。在大部分情況下,他先愛上女人的肉體,然後肉體和靈魂,到兩個人相處久了,他便對女人的肉體失去興趣。
與妻子的性,就像是重播又重播的電視節目。
成德躲在電視台充滿冷氣的一間房裡,他盡量阻止自己反省與懺悔,因為他相信依隨自己的動物性並沒有錯,而最大的懲罰也只不過是離婚和聽到一些閒言閒語。
在這個年代,男人的悲劇在於一夫一妻制,而女人的悲劇就在於男人不再尊重一夫一妻制。
有外遇是成功男人理所當然的快樂。
可憐淑賢哭到天亮才昏昏入睡,她從來沒試過如此悲慟。
不忠的丈夫、不義的朋友和不潔的大床……
她自問上半生也一心一意、盡心盡力地照顧家姑與丈夫,但那個Cynthia什麼也不用做已經得到萬千寵愛,莫非就是因為她美麗?還是因為她放蕩?淑賢不甘心。
淑賢她要到半島酒店找Cynthia理論,可能還要教訓和侮辱她一頓。
在小輪上,她沒法平息自己的仇怨,但憤恨又確是一種力量,「報復」這兩個字充塞在她的腦袋裡。
為什麼有丈夫還要搶我的?
為什麼搶了我丈夫還要霸用我的床?
為什麼還要惺惺作態的同情我?
為什麼可以如此放蕩淫賤?
淑賢氣沖沖的走到Cynthia的房間外。
Cynthia還是剛剛起床,開門時仍在困睡之間:「淑賢,怎會是你?」
「你老公呢?」淑賢不再溫文爾雅。
「他上班了。」睏倦的Cynthia沒有警覺性。
「真可惜。」淑賢問,「你一個人?」
「還會有誰?」Cynthia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
「你可能會匿藏一些男人在你的床底和衣櫃裡,不會嗎?」淑賢一矢中的。
「淑賢,請你別生氣。」Cynthia終於明白淑賢的來意了。「對不起。」
聽到「對不起」,淑賢就更憤怒。這三個字並不是免死金牌,她亦不能為一聲道歉便吞聲忍氣。她舉起手,想給Cynthia一記耳光。
Cynthia本能地用手臂擋住頭部,合上眼睛。
「你怕麼?」淑賢把手凝在半空,「怕又干?」
Cynthia不悱不發,慢慢把手放下。
「我和成德離婚,你開心嗎?」淑賢冷冷地。
「請你不要這樣做。」Cynthia內疚,她沒有破壞別人家庭幸福的念頭。「請不要衝動!」
就在這個時候淑賢才迅速地給Cynthia一記狠狠的耳光。
Cynthia不敢還手,因為她知道是自己闖的禍,她任由淑賢在自己身上洩憤,直至淑賢力竭筋疲。
內疚是為了自身數分鐘的快樂,而令四個人也失去常性,變得瘋狂。
淑賢每打她一下,她就更覺罪咎,因為她很清楚自己毀了一個良善女子的幸福。她從來沒有被任何人打過,但這次她覺得自己罪有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