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仁看著雪柔,那眼光好陌生、好冷淡。
「我所認識的雪柔哪裡去了?善良、體貼的雪柔哪裡去了?為什麼今天這個雪柔只會把自己封閉起來,不願去感受生命的喜悅,只看得到生命殘缺不全的一面?雪柔,是不是要我把心掏出來讓你看一看,你才明白我方俊仁的感情?是不是要我死在你的眼前,你才相信我不是為了媽媽娶你,不是為了小孩娶你,而是為了你自己而娶你?拜託你張開眼睛看一看好不好?」
「林伯母的遺書我看過了……」
俊仁打斷雪柔的話,「林伯母!雪柔,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你不想想她為你所受的苦,你連一聲媽都不願意叫了,你還是不是人?」俊仁指著雪柔的鼻子,恨恨的說:「你高傲、一身苦痛,我方俊仁承擔不起,往後我不會再像個喪家犬,老是求你施捨一點愛,我們就到此為止,我不會再管你他媽的事!」
俊仁怒氣衝天的甩上雪柔的房門,雪柔被巨大的門響嚇了一跳。
亞雲見俊仁走了,便敲門走進雪柔房裡。
「我可以坐下嗎?」
雪柔點點頭,望著亞雲,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妹妹?好陌生的名詞,但感覺好親切,覺得不再孤孤單單!」
「你本來就不孤單,林媽媽那麼疼你,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你身上;俊仁那麼愛你,除了上班時間,他把全部的力氣花在找你的行蹤上;丫丫更哭著給天堂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寫信,要他們找到你。你有何孤單可言?」
「你也看過遺書,難道你一點都不怨恨?」
「怨恨?!當然會,尤其是年紀小的時候,我恨所有的一切;然而,是一個母親的眼淚感動我,讓我迷途知返的。」亞雲稍停後又說:「我告訴你,林媽媽趁你們出國時開刀,為的就是怕你擔心。當醫生削開她的肚腸,才發覺癌細胞已侵蝕整個胃囊,成為她器官的一部分,無法開刀,只得又縫合傷口。她明知死期將近,仍強裝著堅強的笑容,給我看你從小到大的照片。她一張一張說著,希望把她最愛的女兒介紹給她的家人熟悉,她希望自己死後,還有別人知道雪柔的出生、成長。她的所做所為,跟一個愛孩子的母親有什麼區別?」
「她是為了贖罪!」
「雪柔,你為什麼想不通?林媽媽何必贖罪?是爸爸犯的錯,她何必去扛這個懲罰?她怕你難過,所以攬下了所有的罪,即使讓你恨她,她也不希望你在充滿罪惡的生活中活著;她死之前猶拉著我的手,叮嚀我照顧你,拜託我喊她『媽』,只因為我們的外形、聲音有些類似,她說你會想通、會努力過生活。今天你這副樣子,充滿悲憤的情緒,如何對得起她的犧牲?」
「媽——」雪柔終於無法克制自己激動的情緒,嘶啞的喊著,「我不是有意恨你的,我是為無法接受自己不是你女兒的真相而不安。我的生活裡一直有你,你要我如何抹去過去的記憶?媽——原諒我,我對不起你,我辜負了你一番苦心。」
「姊姊,你終於想通了。」亞雲欣慰的牽著姊姊的手,「林媽媽一定會很高興的。」
「亞雲……妹妹,你願意告訴我一些蕭家的情況嗎?媽媽一定希望我跟自己的血親多聯繫的。」
「媽很好,叔叔待她很不錯,去年我曾到日本探望過他們。叔叔一直很懊悔,當時沒有能力帶我跟大弟一起去日本;原來我並不是被遺棄的,感覺就不一樣了,好像日子突然變得好過多了。二妹跟么弟都在唸書,一個是准碩士,一個大二,也許他們會回台灣生活。媽跟叔叔生了一個女兒,叫艾莉絲,好熱情、好活潑,才十八歲,已經自助旅行過好幾個國家,要是你見到她,一定會喜歡她的!」
「好像還有一個家人?」雪柔不解的問著。
「是的,還有一個弟弟,被收養的那一個;他長在侯門深院,早已失去聯絡,他現在如何,我們都不清楚。」
「也許有機會,我可以去看看從不認識的親人。」雪柔帶著企求的神色望著亞雲。
「我想,那並不急,我們有許多時間可以慢慢熟悉:倒是俊仁,你要怎麼辦?剛剛不小心聽到你們一小段的談話,他似乎很生氣?」
雪柔滿懷歉意的歎氣。
「他當然要生氣,我太不識抬舉了,只想著自己,全沒考慮到別人的感受,又怨恨一心為我好的媽媽,他當然生氣!」
「那怎麼辦?」亞雲焦急的追問著。
「也許我就這麼失去他了!」
「你甘心嗎?」
雪柔側著頭、托著腮,不好意思的笑了。
「沒有他在旁邊,好像睡都睡不安穩呢!」
「去告訴他,趁你們尚未正式絕裂之前,趕快挽回他吧!」
「怎麼挽回?他已認定我是沒心沒肺的女人,他早看清了我的真面目,不會再要我的。」雪柔幽幽的說道。
「會的!俊仁會要你的,他是一時氣急攻心、亂了神經,等他冷靜後,他會回頭的!」亞雲充滿信心的說。
雪柔可沒有亞雲的篤定。
這一次,俊仁是吃了秤坨鐵了心。
三天了,他對雪柔不理不睬,除了送丫丫來看她的雪姨,否則他不願踏進林家一步。
雪柔拉不下臉跟他求和,所以兩人仍然僵持著。
亞雲看不下去,拉著俊仁問:「你真的不理雪柔了?」
「我方某人承擔不起。」
「你怪雪柔心胸狹窄,你難道不是一般心腸,不然你為什麼置雪柔於不顧?」
「是她不願和我在一起的,我不敢勉強!」俊仁做了一個手勢,阻止亞雲的勸告,「別說了,我不想浪費時間!」
亞雲又回過頭問雪柔,「怎麼辦?」
「我不知道!」雪柔惶恐不安的回答,她從未碰到這種狀況,向來是她不理俊仁的,俊仁不搭理她,還是頭一遭!
「你跟他在一起二十五年,一定有方法解決的!」
「人心隔肚皮,我哪有辦法猜測他的心?」
亞雲可急了,「姊姊,你仔細想想,你真的願意放棄跟俊仁的這一段感情?如果是,我就不再勸你。」
雪柔思索著亞雲的話,許久後才回答。
「我不願放棄!但如果事情已經無法勉強,那就算了吧!」
亞雲幾乎衝動的想用力搖醒雪柔,但想到她肚子裡的孩子,只好把氣出在自己的手掌上,用力的以右手拳頭捶擊左手。
「你沒有奮鬥就放棄,那就是你林雪柔式的做法嗎?什麼無法勉強?你怎麼知道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你並沒有去試,也沒有拉下臉去求和!」
「你要我去跟俊仁道歉?」雪柔搖搖頭,「我也有我的自尊啊!」
「自尊?小姐,你醒醒好不好?就是因為你的自尊使你犯了很大的錯誤,你還不清醒?你到底有沒有頭腦,難道你只記得林媽媽教你要有自尊,而忘了其他?」
雪柔猛然被提醒,她的腦海中浮現的是與媽媽、與俊仁生活的片段。
「亞雲,讓我想想該怎麼做。」
尾聲
俊仁一下班回來,就喊道:「丫丫,你回來了嗎?」
屋子裡只有嗡嗡的回音,他有些奇怪的自言自語:「應該回來了呀!」
忽然,從自己的臥房裡傳出細微的聲響,他的心臟開始緊縮成一團。
是不是有人潛人?是不是丫丫受挾持?
他擺開架式,輕輕的放低走路聲響,接近自己的臥房,然後猛力一拉房門。
雪柔差點由圓凳子上掉下來,俊仁見狀忙上前接住她。
「小心點,你現在的身體可不比從前!」
雪柔趁勢依偎著俊仁,雙手攀在他的頸間。俊仁皺著眉頭,想扯開雪柔的依附。
「俊仁,你看看四周!」
他的房裡,所有的海報,連同宮澤理惠的裸體照全被取下,換上他與雪柔在塔厘島的各款合照。
發生了這麼多事,他都忘記這卷底片了。
「雪柔,這是什麼意思?」
俊仁的口氣軟化了,他雖然生氣雪柔的不懂事,但是他仍然無法忘懷她。
雪柔輕吻著俊仁的唇。
「就這個意思!」她把玩著俊仁胸前的領帶,「我忘記自己還欠媽媽大恩情,我無法還她,只得還給你,你是她的兒子!」
「雪柔,你胡扯些什麼?你是你,不欠任何人,媽媽就是怕你有這種想法,所以在我們結婚前,她不願告訴你這件事!」
「俊仁,你不怨我?我剝奪了很多你跟媽相處的時間。」
「因為你,我才擁有兩份母愛,我該謝謝你!」
「如果媽早點告訴我,我才能跟她說我愛她!我不介意以任何名義跟她一起生活,因為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雪柔,你終於想通了!」
「俊仁,這麼傻的人,你還要嗎?」雪柔幽幽的問著。
俊仁回抱著雪柔,溫柔的舉止,讓雪柔感動不已。
「表面上,我比你成熟、穩重,實際上我幼稚,希望別人的愛包容我;跟我在一起,你會感到不自由,我會是你沉重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