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的不是因為他,是因為我自己的關係。」
「騙人。」
「真的。我只是再也受不了了,想要剪剪頭髮、換個心情而已。」「我才不相信呢。」陳月翎嘟著嘴說。
向晴只是笑,知道好友固執起來沒人說得動,也就不去與她爭辯這種早已是陳年古跡的細節。涼夜如水,窗外的繁囂也恍似來自遙遠彼方,頭倚著好友柔軟的大腿,一邊感受輕撫著自己頭髮的手指,意識在鋼琴曲的魔法中漸漸模糊。
「那,晴晴,你覺得呢?」靜了一會兒,陳月翎又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覺得什麼?」
「看到學長這樣待你,你不覺得難過嗎?」或是因為心虛,問話者的聲音愈說愈低,而後已是幾不可聞。
難過?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氣憤。
好吧,畢竟他們之間平淡的校園戀曲,並沒有特別值得回味的地方,更何況這些年來,她更不曾用心去扮演一個滿腹相思的苦情女子角色,是沒有資格要求別人擺出情聖的臉孔。
但偶爾她依然會在心底塵封的角落裡,發現自己還是為他保留了一個位子,甚至不自覺地在其他人身上找尋他的影子。
典型而沒出息的曾經滄海難為水。
反觀他,卻毫不費力地將過去那一段完全拋諸腦後,如果不是這次相遇,他可能根本不會記起她來。
不,她不難過,一點也不。
她只是氣憤,對一敗塗地的自己感到氣憤。「晴晴?」
「不,我不覺得難過。」她淡淡地說。
「真的嗎?你一點感覺也沒有?」
「要說有什麼感覺……可能吧……我想知道、只是想知道……」說到一半,輕柔話尾散入空氣,彷彿說話者的思緒一下子飄遠到九重天外,無以為繼。「睛晴?」
半睜開眼睛,看了好友一眼,露出淺淺微笑,才慢慢開口:「我只是……只是想要一個答案,一個清楚的答案。告訴我,為什麼他要離開?為什麼……他不要我?」
低絮的陳述幾乎隱沒在音響傳來的輕揚樂聲中,似已抵擋不住睡意的濃重。
「晴晴……你不要這麼說嘛,說不定、說不定學長是真的有苦衷。」陳月翎輕聲細氣地安慰好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就那樣提出分手,連一個原因、一點徵兆都沒有。」她喃喃地說,意識陷入了半昏沉的狀態。「晴晴,要睡覺去床上睡啦。」陳月翎半拉半抬地將她扶到了床上,伸手拉過薄被蓋上,免得她在這種春未乍暖還涼時候著了涼。經過幾分鐘,就在要沉人夢鄉的前一刻,聲音再次傳來。
「晴晴,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好一會兒,聲音只是在腦海中迴盪著,她不明白陳月翎在問什麼,然後才慢慢理解了問話的內容。
「有一個人……或許他是我想找的答案所在。」
「一個人?誰啊?你要去跟腑慶學長攤牌嗎?」
「才怪。」她含糊地說:「我死也不會去問他。」
「那是問誰?」「高子溘。」
說完,她便陷入了沉睡。混沌夢田。千喚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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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就我們兩個人嗎?」跟著傳者走到桌邊,高子溘有點驚訝地問。
穿著純黑T恤搭配同色牛仔褲,外罩淺藍半透明襯衫,脖子上掛著簡單的銀鏈,遊走在時尚與隨興的模糊交界,就是為了 迎合今晚用餐的場所,免得平常過於隨意的打扮會被高級意大利餐廳直接拒於門外。
依然穿著端莊嫩紅套裝的清麗美人微揚起頭,漆黑的長髮從臉頰流瀉而下,帶笑的紅唇沒有提供任何解釋。
「學長,請坐。」
看了一眼安坐在窗邊座位上的她,高子溘聳聳肩,露出微笑,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先生、小姐,請問你們決定要用什麼了嗎?」心急的服務生一等他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開口詢問,像是擔心他們會馬上溜走似的。
「給我一份龍蝦。」早就準備好的向晴氣定神閒地說。
「那先生呢?」
眨眨眼睛,他笑看今晚的同伴。「晴學妹,你覺得我吃什麼好?」「這裡的海鮮飯不錯,月翎很喜歡。」
「那就海鮮飯吧。」他收起菜單,直接交給服務生。
好不容易將服務生打發走,他往後靠在椅背上,好奇地望著眼前輕啜著檸檬水的女子。
下午接到電話.他一直以為這所謂「為了感謝學長的幫忙一起吃頓飯」的邀約,是包括了至少另外一個學妹陳月翎的晚餐,想不到卻是這樣的情形。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該不會是場鴻門宴吧?
所謂宴無好宴,尤其是這種一對一、狀似談判的晚餐邀約,根本可以想見對方必是有所圖謀。而那個圖謀的對象,當然,不會是自己,鐵定是孟聃慶那傢伙。
……哇哇哇,愈想愈不對,真是交友不慎。萬一他真的熬不過今晚、見不到明天的太陽,這一切一切,都是那混蛋的錯!
但沉默持續著,她沒有開口,而他也不打算先說話。
兩人相對而坐,任由服務生端上飲料、湯品、前菜,又—一撤下後,送上主菜。
雖說是沉默以對,卻不是那種尷尬的無言,而是讓人可以單純地享受週遭氣氛的安靜……正秀氣地肢解著大龍蝦的小學妹顯然有著異於常人的沉著。
一般人遇到這種狀況,稍微沉不住氣的,早就開始滔滔不絕,將自己所有的籌碼一撒而空;就算稍微貝.過世面的,也容易因為無法掩飾內心的焦慮,讓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在開口之前便落了下風。
而她,卻沒有絲毫不安表露於外,也似乎不認為應該說些場面話來填補兩人之間的沉默,完全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他想起另一個人。
露出酒窩,他愉快地做了第一個破冰的人。「哎哎,你們兩個實在很像。」「誰?」她抬起頭,盈盈秀目露出疑問的神色。
「孟聃慶先生。」他笑著投下引爆彈。
「怎麼說?」她似乎沒有惱怒的樣子,白淨的瓜子臉上只有微微的好奇,唯一顯露出情緒的,大概是停頓在半空中的銀亮叉子……很可能是要看他的回答再來決定攻擊目標。
收斂了笑容,緊盯著她手上的危險武器,用力吞嚥一下,故作一臉惶恐。
「唉,我是說……聃慶也一樣,每次跟人談判,都要等對方出了招,他把狀況掌握了,才肯開那個金口……那個,學妹啊,你不會要拿那根叉子往學長身上招呼吧?」他指指她手上的叉子,緊張地問。
瞥了一眼停在半空中的叉子,她先是微微瞠大了眼睛,然後突然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燦爛的笑容,讓一向帶著穩重表情的秀雅面容瞬間亮了起來,宛如春花流光,在屬於自己的季節裡盛放,更是美不勝收。
他眨眨眼睛,這才發現,原來她的臉上一直帶著一絲難以察覺、也不知所以的緊繃,讓人有一種難以接近的距離感,而這一笑,和以往禮貌的、客套的、溫婉的公事用面具笑容大不相同,是真正發自內心的愉快微笑,將那張秀麗的面容襯托得更加迷人。
難怪人家說美人一笑可以傾國傾城,一點也不誇張。
連他的心都不禁為之縮緊。
用力搖搖頭,甩掉腦中奇怪的感覺,接著露出滿意的微笑。「啊,這樣好多了。你應該多笑,一定迷死更多人。」
她笑望他一眼。「學長,你別鬧了。」
「不不不,我是說真的。」他往前傾。一臉誠摯地看著對方,但這番太過做作的表情反而引來另一串更加不可收拾的清脆笑聲。
他往後靠向椅背,頰上的酒窩深深刻印,看著難得展露笑靨的佳人,心中湧起一股奇異的成就感。
終於止住笑意,她清清喉嚨,帶著未退的笑意開了口。「公司今天剛剛收到CF的完成帶,拍出來的成果非常好,果然是大師手筆。明天的工作會報,相信我們總經理一定會非常滿意。所以今天這頓飯,是感謝學長這段時間的諸多照顧,也請學長以後能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至於照顧,畢竟是自己的學妹嘛,那也是當然。不過我想……這頓飯,學妹是不是有什麼要我幫忙的事?」他試探地問。
她笑而不答,似是默認。
他暗叫一聲苦,真應該在幾年前就跟孟聃慶那根花心蘿蔔斷絕所有關係,現在也不用代友擺平這種麻煩的舊情恩怨了。
「那……學妹想要我幫什麼忙?」他戰戰兢兢地開口。
「其實……」她欲言又止,躊躇數秒後,才輕輕開口。「學長和聃慶是多年的好朋友,我想……我想問的是……學長知不知道我們當年交往的事?」
怎麼可能不知道呢?聃慶從來不刻意向他隱瞞這些事,就算他想假裝不知,怕也做不到。
「知道。」
「那麼,學長知不知道我們是怎麼分手的?」
「對不起,聃慶沒有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