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家小娘子大驚叫道:
「你別拍得這麼用力啊!你想讓彭相公來找咱們算帳嗎?阿福她相公身強體壯,可我家相公挨不起彭相公的打啊!」
「這個……一定要叫我阿福嗎?」
從回憶中醒過來,禳福唇邊勾起笑來,打開上頭的抽屜,拿出一疋素布來。
前幾天她還在想破運好像一直沒有換過新衣服,倒是她的衣物林林總總地加了不少件,正巧藍家小娘子半賣半送她這疋素布 她的針線活兒是還處於女童階段,但藍家小娘子願意教她如何裁縫衣物,如果細心點的話,破運就可以多加件新衣了。
正想著時間上該如何安排,才不會讓破運撞見她在縫衣,忽地,又有人敲門了。
「誰啊?」她拿過枴杖,慢慢站起來往門口走去。破運沒這麼快回來吧?那會是哪家的嫂子又過來走走呢?
打開門前,眼皮預警地跳了一下,她不理心中的排斥,淺笑著開了門--
男人高大的身影擋在門口,遮住了陽光,完全瞧不清他的容貌。一身的黑衣,讓她瞧出布料的價值不貲,必定不是本地人。
其實,不用靠眼力,在乍見的那一剎那,渾身的感覺就已經讓她知道此人是誰了。
「請問,這附近有沒有馬車?」男人開口了,陰柔的嗓音如地獄之火重現陽間般,席捲了她所有的聽覺。
然後,她的笑容斂去了。
第十章
人的生命裡,看似很多巧合相撞而成一件事,事實上,世間沒有巧合,只有老天爺的捉弄--曾經,義爹這樣告訴她。
那麼,匕首的出現也不是巧合,而是一件事的起頭了--她暗暗失笑,終究還是無法擺脫陰魂不散的義爹嗎?
「這附近,有馬車可雇嗎?」那男人又問一次。
她仰首,神色自然地說道:
「這附近,是有馬車,只是我說不清楚那地方的所在。」
「哦?」
剎那之間,心裡已有打算。她淡淡一笑:
「我可以帶你去。」注意到他的目光移到自己的枴杖,她問:「覺得我拄著枴杖很驚訝嗎?」
男人未可置否,只是目不轉睛地注視她。
「你等等,請別進來。我去拿個東西馬上回來。」就算要結束一切,她也不想讓他走進她與破運共同建立的家。
一拐一拐地走進內室前,瞥見他果然還站在門口,沒有進屋的打算。他,也想在外頭解決嗎?還是--
櫃子上尚放著那將要裁製成衣服的布料,她依依不捨地撫摸略粗的布面,心裡百味雜陳,遺憾自己只能憑著想像,為破運裁製新衣了。
斂起心中難以割捨的情愛,她拉開抽屜,小心翼翼地將匕首放在袖中,隨即慢慢地走出房。
他,仍在門口等著,沒有不耐,只有興味的眸。
「可以走了。」她微笑道。
他退開一步,讓她先行出屋。她側身走過時,注意到他的目光打量似的望著她,她不理,逕自往沒有人煙的地方走去。
能走多遠,就多遠吧,至少,在破運回來之前結束一切。
「你的腿,瘸了很久?」她身後如鬼般的聲音響起。
「是啊,廢了十來年了吧。」神色自然地應道,腦中則不停地盤算--
他來,是存心找上門的?
還是,如她所願,當兩人沒有死時,只要永遠封住她的嘴,故作、永遠的失憶,那麼他的下場會如她一般?!
他……的確是不像識得自己,但,又豈知他不是故意扮作失憶人,先來取信於她,接著再來毀掉她所有的希望?
這不正是他的興趣所在嗎?
她抿著唇,腦中極為混亂,想了又想,既然不確定他到底打著何種算盤,那,就讓他不再出現在其他人的眼裡,一勞永逸的。
走入密林裡,身後的男人突然停住了。
「你帶我來這裡?」
頗富興味的語氣讓她閉了閉眼,徐緩地轉過身。
在充足的光線之下,她看見了他薄唇邊有趣的笑。
「你不是要僱馬車嗎?」
「在這種地方?」他瞇起似魔的眸。
「不然我帶你來做什麼呢?還是,你以為我想對你做什麼嗎?」
「一個瘸子,能做什麼呢?」話雖如此,他慢慢地繞著她打量。「你也不懂功夫,就算想要殺我,只怕連我的衣袖也碰不著。」
那傲慢的語氣,簡直是她所認識的義爹啊!
匕首已經滑到掌心了,緊緊地握住,只等他再靠近再靠近。
她微微一笑,手心汗濕,道:
「沒有理由,我怎麼會殺人呢?」
「殺人何須理由呢?」
他沒有喪失記憶!
這個警訊落在心口,如大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他還是如以往一般,不把人命當回事。
他見她神色自若,沒有任何的反駁之詞,不再繞著她轉,反而頗覺有趣地步向她。
「你不害怕?」
「害怕你嗎?」她微微一笑:「如果我害怕,又怎麼會與你一塊到這種地方來呢?讓你有機會毀屍滅跡嗎?」
「嗯哼,這倒也對。所以,你故意引我來此,又是為了什麼呢?」
他看穿了!
她不該驚訝,瞧見他到自己距離一步遠的地方停下,是機會了!
再猶豫,只會將最好的時機錯過,只是l沒有把握能將刺死自己與殺他的動作同時一氣呵成。
若是破運在……不,就算他不信命運,他也不會冒著失去她的危險下手。
他彎身了,逼近她蒼白的臉,有趣地凝視她的眸。
「你用這種眼神瞧著我,讓我真是很想做一件事呢,你要不要猜猜,我要對你做的是什麼事呢?」
當年,就是因為她的眼神,義爹才會收養她嗎?
對她好,教她道理,讓她擁有親情、家庭之後,突然之間又徹底地顛覆她的思想,差點毀了她一生--為什麼呢?就因為他高興嗎?想毀滅嗎?
一直沒有機會問,就算問了,他也不見得會告訴她答案。
你認為世上有多少人羨慕咱們呢?福兒,你不死,我不死;你想死,我沒死,你也死不了,這是鴛鴦命,但對你來說,一定很痛苦吧?彼此的命運有交疊的剎那,而你卻想盡辦法殺了我?具有這個法子嗎?
義爹……為什麼當年你要收養我呢?我不是天星降世,更不是你的仇家,為什麼你選擇了收養我,將我弄成這樣?
因為你命中注定啊。
當年,他無辜又興奮的語氣,她永遠不會忘。從頭到尾,他都在輕賤人命與人心,他再留下來,只會讓天水莊的其他人如她現在般的絕望。
要絕望,就讓她一個人來吧。
她要賭一賭。再一次賭他說的同死之命,會不會在她瀕死、他重傷的情況下發生?
也許,到最後她還是異想天開了,但不試看看她絕不甘心!
匕首的鋒尖已隔袖抵著自己的腹間,祈禱自己在重傷之餘還有力氣傷他致死 可是,為什麼心跳得這麼快?
她怕死嗎?
當年敢下定決心與他同歸於盡時,都不怕了,如今她還在怕什麼?
腦中閃過一個人的身影,與那人共同生活的畫面不停地浮上心頭,每一天每一天的,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手在微顫了。
如果沒有解決義爹,將來還會有什麼事發生她連想都不敢想啊,可是--可是--
當年她敢賠上自己的命,是因為沒有什麼好牽掛的人,現在呢?現在呢?
心中有掛念啊!
曾經在夢裡有一個夢中男子是她瞧不清面貌的,而現在她心中有一個可以看得清模樣的心愛男子,她捨不下啊!
汗,像流不止的水一樣,滴滴答答地滑落頰面,心中竟然無法狠下決心。
她見她義爹俯身而來,妖魅的臉龐愈靠愈近,溫熱的鼻息噴上她的臉。
是機會了!
再好不過的機會了!
錯過了,大家會一起完蛋的!
他開口了:
「你--是誰?」
她瞪著他。
「我,該認識你嗎?」
她雙唇微啟,想要說出話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我確定沒有見過你,你卻不然,你的眼神似乎對我有恨。」薄唇掀起笑:「正巧,我一直很想知道我是誰。你來告訴我,到底我有多令人痛恨?」
他承認自己失去記憶了?
真的失去記憶了?還是故意在玩弄她?
這種玩法,可以為他帶來什麼樂趣嗎?
腦中頓時混亂不定,明明決定不管他有沒有喪失過去的記憶,都要拉著他一塊進黃泉的--可是如今有一線希望。
「有人來了?」這男人訝道。
有人?這時候會是誰?
破運!
破運若提早回家,必尋她不到。她直覺順著義爹的眼光看去,果然瞧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的眼瞳之中。
她正要叫破運快走,話到嘴邊,忽地見破運正要喊她的名字,腦中閃過模糊的想法時,已然脫口:
「相公!」
她一向直呼自己名字的,突然喊他相公必然有異。他飛奔到她身邊的同時,正視她身邊的男子,一瞧之下,大驚失色上立刻將禳福抱到自己身後,直覺摸到腰間卻再無軟劍。他面露凶狠,左手已悄悄環緊禳福的腰身,預備在任何危險時候先拼了命護她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