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開始的時候,只是個小小的習慣。
可是,時間久了就成了一種興趣。
喜歡捕捉光與影的對比。
喜歡按下快門的感覺。
喜歡大自然風景剎那間的變化。
喜歡人物表情呈現的喜怒哀樂。
那是件很奇怪的事,當週遭的人對事物細微的改變不知不覺時,夏絮千卻像一隻嗅覺靈敏的獵犬,隨時都可以沉迷在瑣碎的事情中,並偵測出其中的不尋常。
夏絮千,今年二十六歲,是個攝影師,可以說具專業性,也可以說玩家性質。
她在愛情事故調查所上班,職業是:愛情調查員。
二十一世紀的感情,只能用顛簸不堪來形容。
談個小戀愛,過程可能比月球表面還凹凸不平,隨時充滿跌成豬頭的危機。
況且,大多數人的愛情「一路走來」,似乎也不太容易「始終如一」。
今天對象是張三,明天對象可能就換成李四了;換對象的速度已從52k數據撥接進步到ADSL的光纖傳輸──無與倫比的迅速。
那是非常兩極化的表現。
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逃離感情;有人飛蛾撲火,無怨無悔。
更有那麼一大票沉溺於感情的人,過度渴望愛情,尤其是愈得不到的,愈是費盡心思、絞盡腦汁去強求。
也因為這些似乎患有愛情飢渴症的人的存在,「愛情事故調查所」才會有排山倒海而來的業務量需要處理;每個愛情調查員比FBI幹員還要拚死拚活,為的是滿足顧客的愛情需求,讓顧客如願以償地和心儀的對象談場戀愛,最好是能在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的熱戀中,步上結婚之途。
至於,結果會不會是公主與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就不是那些調查員需要承擔的責任。她們的責任只是激出顧客與意中人彼此之間的愛情火花,然後功成身退,拿錢走人。
別問她們這樣的愛情火花可以燃燒多久、持續多少時間,因為答案無解。
可能三天、一星期、一年、十年、二十年,也或許在相看兩不厭的情況下,維持了一輩子的漫長歲月。
總之,在當了好一陣子的月下老人、超級媒婆後,夏絮千決定在年底出國散散心。而老闆安琪在數件案子大功告成後心情特佳,匯了一大筆年終獎金進她的戶頭。
當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夏絮千剛從歐洲渡假回來,才下飛機,手機就響起。
她瞄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公司的電話號碼,「喂?」
「千千,妳在哪裡?」是安琪的秘書──海莉的聲音。
「剛下飛機,我休假到後天耶!有事嗎?」夏絮千從腰包裡拿出護照,排在長長的隊伍裡。
「安琪要妳馬上進公司。」海莉為難地說。
「安琪是火燒屁股,還是本姑娘二十多天不在,特別思念我?」她拖著頗重的行李,放假的心情還沒收拾好,「叫她不用太想我。我呢,打算在家休息個兩天。就這醬子嘍!bye!」
掛上電話,夏絮千才想著回家後要處理的事情,手機卻又不合作地再度響起。
她無奈地接起,「又有什麼事啊?」
「夏、絮、千!我給妳一個小時,馬上給我進公司!」安琪不爽的吼聲突然爆出。
「啊!」夏絮千楞了十秒鐘,「搞什麼!我正在排隊入關,等一下還要領行李,一個小時從桃園到台北公司,妳是要我飛去哦?」
「妳可以坐計程車,報公帳!下午三點鐘前,我要見、到、妳!」安琪說完,完全不給夏絮千回嘴的機會,立刻掛掉電話。
既然老闆親自召喚,夏絮千也只好摸摸鼻子,認命地拖著一箱行李,坐上計程車快速奔向台北公司。
三月天,太陽雖然不是很烈,她卻也汗流浹背,再加上一臉狼狽,她不由得詛咒起整件莫名其妙的事。
「最好是有什麼重要大事,給我來個奪命二回叩!」夏絮千踹開公司的大門,以牛拉車的緩慢姿勢走入。
海莉看到她,彷彿看到救星,「千千!妳再不回來,我就要被暴龍宰了!」
「怎麼啦?我出國前公司業績三級跳,安琪都要笑成彌勒佛了。這回發生什麼事,讓她修身養性的計畫泡湯,又大開殺戒了?」
「妳……妳進去就知道了。」海莉唉了一聲,不說話。當安琪的秘書,一定要俱備過人的逃生本領,暴龍發威時,毫不遲疑立刻往外竄逃。
夏絮千打開安琪辦公室的門,辦公桌前的地上,意料中佈滿碎了一地的花瓶,她識趣地坐到沙發上,等她自動開炮。
天底下最美麗的女暴龍,看了夏絮千一眼後,滿肚子的怨氣一發不可收拾洩出:「妳相信嗎?我親自訓練的大將、我苦心栽培的左右手,我……我花了一年掏心挖肺傳授調查秘訣,最後……范秋琳……那死女人竟然用我教她的專業技巧釣了個小開,不要工作只要愛情,不,那小開對她來說根本只是長期飯票!她利用我達成她這輩子的夢想,嫁入豪門當少奶奶!」
調到最舒服的姿勢,夏絮千整個人躺進沙發裡,緩和長途飛行的疲勞,「美麗的安琪,范大小姐不是常大聲嚷嚷要嫁給有錢人?她沒利用妳,她早說清楚她人生的理想,是妳自己不當一回事,因為妳不相信她會成功,對吧?」
「我……我沒有……不相信……」安琪愈說愈小聲,證明她的心虛。
「人家好不容易達成夢想,妳理當恭喜人家。」夏絮千自動地從安琪的小冰箱裡拿出可樂,仰首灌一大口。
「恭喜?哼!豪門深似海,叫范姑娘小心點,當心淹死她喔!」安琪忿憤地瞪她一眼;一年的心血毀於一旦,怨恨全寫在眼中。
夏絮千瞭解安琪憤怒的原因,畢竟她用心培養范秋琳,范秋琳竟在最後學有所成、又可獨當一面處理案件後,為了男人棄她而去。
安琪的恨,夏絮千可以體會,但也沒必要讓剛下飛機的她拖著一身的疲累,專程來辦公室聽某人傾倒不滿情緒吧?
夏絮千是個理性主義者,更是個實用主義者,她向來不吝惜爭取自己的權利,「妳這麼緊急call我,就是為了妳受傷的自尊心?要我充當心理醫師可以,我收鐘點費的。」
「夏、絮、千……妳夠了喔!」安琪對她有種超越上司下屬的情誼,兩個女人彼此欣賞、彼此瞭解,不知道這跟年齡相近有無關係?抑或是,這是因為兩個善於分析又過度理性的女人,很難不瞭解相互的優缺點。
「談公事前,我需要小小的發洩一下嘛!叫妳回來最主要是有大宗case上門。」安琪的臉瞬間從憤恨變為興奮。
夏絮千非常熟悉那種神情,她和海莉統稱這是「暴龍發現獵物前的欣喜」。
「妳可以找秦以卿接,不一定指定要我吧?」她興趣缺缺地。
「不行!秦以卿接不下的。妳先聽我說,委派案子的是女性精品集團的總裁韓湘愛。」安琪曖昧一笑。我認識她那麼久了,自然猜出她所笑為何。
韓湘愛本是緋聞絕緣體,知名度高、氣質好,頭腦聰明,擁有雙學位,長得又宛如古代畫裡的大家閨秀,追她的公子少爺數不完,偏偏她一個都不中意,這次會找她們公司幫忙,的確給人無限遐想空間。
「韓湘愛也會有愛情困擾?」夏絮千搖著手中的可樂瓶,「資優美女加上日益上漲的行情,誰有這麼大的本事讓大美女在求救無門的情況下……找上我們公司?」
「沒辦法,她愛的人對她沒意思。」安琪遞給她一本男性雜誌。
「幹麼?不會是她喜歡的人在裡頭吧?」她不信邪地問。
「來,獎賞妳一顆糖。」安琪一臉佩服。
夏絮千則是一臉驚訝地說:「韓湘愛這麼個聰明美麗的女人會……會愛上這種有外表沒內容的小白臉?哪一頁?」她依照世俗情況判斷,並沒多想。
「五十七頁,穿休閒服……貴族氣息很重的那位個性男模特兒。」
「這年頭是怎麼回事?」她仍處於震驚中,想聽聽安琪的見解。
「這個男模特兒叫沉類,是南華服飾的業務部總經理,模特兒只是他的兼職工作。」安琪從冰箱裡取出冰紅茶。
「我請小葛查了一些南華的業績資料。第一,沉類坐上總經理位子後,南華服飾自創品牌的服飾外銷量成長三倍,代理進口的服飾營業額也成長兩倍,這證明了他不是笨──蛋。第二,他的脾氣是出了名的陰晴不定。第三,據說沈類和南華的女副總裁楚南馨走得很近,不知道這之中有沒有鬼。」安琪一口氣說完,口渴地喝起紅茶。
「南華服飾是家很大的上市公司……這case果然棘手。重點是,韓湘愛到底想要我們怎麼做?」夏絮千不是新手,不會被複雜的關係搞迷糊,她清楚地知道客戶的意圖能決定探子該如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