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是一場令人感到不愉快的見面方式,唐突又無理。
母親邵薇的喪禮中,只有一些生前的好朋友到場,親戚們出現的寥寥無幾,且生疏的不知要說什麼,節哀順變的客氣話聽起來萬分刺耳。
莫晨雨站在角落的一旁,面無表情的想著這荒唐的人生——十歲時父親莫庭恩車禍去世,十五歲時母親邵薇重病過世。她,真的只有一個人了。
不愛講話的莫晨雨,從不知和人熱絡的感覺是怎樣,父親去世的那陣子,她有足足一星期都不和母親以外的人說話,整天關在房間裡彈鋼琴,惟一能撫慰她心情的是柔和溫暖的琴音。
邵薇和莫庭恩的好友似乎也明瞭她的性子,不多說什麼,只是輕拍著她的肩膀:「要堅強喔!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們,哪怕是凌晨兩點都無所謂。」
邵薇的死黨方珍,也是莫晨雨最熟悉的阿姨,更是摟著莫晨雨大哭。相較於邵薇的大家閨秀氣質,方玲是十足的大剌剌火辣個性,外人根本無法瞭解個性南轅北轍的兩人,為何結為死黨。方玲的老公章裕能看不下去,哄著老婆大人別在小孩面前哭,讓她越加難過。
方玲用面紙擦著紅透的鼻子,哽著鼻音說:「晨雨,就把阿姨當你的乾媽,以後有困難一定要讓我知道,不要自己擔著!」
莫晨雨將方玲的情深義重看在眼裡,她不答話,但對於母親生前能有這樣的知心好友感動不已。
其實,莫晨雨比外表看起來的纖細蒼白要堅強許多。她身上綜合了母親邵薇古典精緻的女性氣質,和父親莫庭恩堅毅不撓的藝術家氣息,有一股午後寧靜湖水的沉穩。
對於人生,她已有了一套自己的哲理。正如一句廣告詞說的,「生命應該浪費在美好 的事物上」,她不強求得不到的東西。如果在定她十五歲就必須自立自強,那也是上帝對她的考驗。沒什麼好自艾自怨,也用不著沉溺在憂傷的情緒中。
儀式結束了,親朋好友各自離去的同時,一道陌生的身影出現在莫晨雨的眼中,美麗 高傲的臉龐直視她孤伶伶站立角落的身影。莫晨雨在母親的相簿裡看過那種神情,是她的大阿姨邵琴。
冷漠的口氣彷彿一道冷箭,寒咻咻飛進靈堂:「把東西收拾好,明天我派傭人來接你。」
完全不浪費一分一秒一滴口水,她閃身出大門,坐進黑色的賓士車飛馳而去。
方玲氣得火冒三丈:「那女人有沒有搞錯,這是她親妹妹的喪禮,用不著這麼無情無義吧!就這樣交代一句話,不安慰晨雨,不祭拜一下自己的妹妹,轉身飛奔而去,她是冷血動物啊!」
莫晨雨不以為意,這阿姨她本來就不熟,去住他們家也是母親的心願,希望能彌補對姐姐的虧欠。雖然莫晨雨不知道這樣做是否能挽回她們姐妹間的情誼,但反正她是一個人了,去哪住都一樣,她不介意。
倒是方玲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要讓邵琴撫養莫晨雨。她們兩姐妹在莫晨雨出生前就鬧翻了,從此兩姐妹也沒見過面,現在把莫晨雨丟在一個對她母親心懷恨意的阿姨家,不是擺明了要讓這孩子過苦日子嗎?
而大阿姨和母親間的種種恩怨,莫晨雨已在母親住院期間從她口中得知一切。命運造化弄人,姻緣來時豈是你所能想像的?
莫庭恩原是邵琴大學裡音樂系的學長,一表人才又彈得一手好琴,多少學妹學姐為他瘋狂!
邵琴在辦校際西洋歌曲比賽的活動時結識了莫庭恩,兩人成為好友。當然,邵琴喜歡莫庭恩是眾所皆知,可莫庭恩卻只當她是好朋友。
但,就有這麼巧的事,莫庭恩大四那年,有一天去邵琴家找她討論畢業歡送會的事,邵琴不在,偏偏見著了邵薇,兩人就這樣來電了。
從此,邵琴和邵薇心中的賺隙愈來愈大,直到莫庭恩決定娶邵薇,邵琴撂下狠話說沒有她這個妹妹!
方玲離去前不放心的說:「阿姨家你很熟,有什麼問題打電話來或過來住都沒問題,阿姨不希望你被人欺負還悶在心裡不說。找不到我,找章叔叔也一樣,我們二十四小時standby。」
莫晨雨點頭,方珍的關心,她懂。
只是未來的路太漫長,她要學著獨立不依附任何人,堅強地找尋自己的人生方向。
第一章
房屋的設計很僵硬,裝潢出來的感覺過於貴氣,就像是大把銀子堆砌出來的糖果屋,質感品味和它花費價值並沒有成正比。莫晨雨看到阿姨家的第一眼感受就是這樣。
僕人帶她進門,她靜靜地跟進去,沒有好奇的神色,不多話,冷靜得讓人看不出思緒。
她安靜地坐在大廳裡,打量著週遭的一切,巴洛克式華麗輝煌的雕飾與裝潢,地上鋪 著雪白的梗皮地毯,沙發傢俱沒一百萬可能搬不回來,她在心裡冷冷想著:這一家人是皇宮貴族嗎!
「夫人和兩位小姐還在街上,半小時後才回來。」僕人報告著一點都不使人吃驚的消息,莫晨雨從不懷疑阿姨和兩位表姐會用這種方式歡迎她。
她和她們本來就不屬於同一世界,莫晨雨就像外來的入侵者,突然住進這個陌生的國度裡。
她靜靜地坐在大廳裡,僕人準備了一杯咖啡給她。下午寧靜的氣氛,一室的幽涼,她將隨身攜帶的《席慕容》詩集拿出來閱讀。
也許,是對所謂的「存在與消逝」有太深刻的體會,她反而看淡很多東西。
十五歲青春該有的時髦與流行,她從來不跟隨。
青澀歲月裡的愛玩愛鬧、成群結隊,也不是她的作風。
她的早熟,成了另類份子;她的樸實,帶著獨特的藝術家氣息。
半小時後,邵琴帶著兩位和莫晨雨差不多年紀的女孩走進來。
優裕的家庭生活,反映在她們前衛時髦的打扮上。」對閃閃發亮的蒂芬尼鑽石耳環,Prada功和LV的包包,Gucci的鞋子,兩人身上的配備與她們的年齡格格不入。
提著大包小包的妹妹邵雁玲說:「媽咪,這就是你說的小表妹啊!」
姐姐邵雁萍也瞄了莫晨雨一眼:「媽咪,剛剛在『血拼』時你怎麼不幫她挑件衣服?別讓人家說我們虐待自個兒家的親戚。」
邵琴把手邊的東西交給邵雁萍,走向莫晨雨:「因為沒有多餘的房間,我吩咐傭人將頂樓的房間清出來,我叫阿麗帶你上去看。」
阿麗是個五十來歲的歐巴桑,但一副身體硬朗的樣子。「小姐,我帶你上去。來,我幫你提東西。」
等莫晨雨上了樓,邵雁玲出聲道:「為什麼不讓她去客房住?」
邵琴坐在沙發上,喝了口傭人端出來的玫瑰花茶後,「你們的斐毅冷哥哥說,他帶女朋友回來時會用到客房,吩咐我們,沒事別佔著客房。」
邵雁萍坐在邵琴旁邊:「媽咪,毅冷哥哥才二十歲耶!為什麼可以每一次都帶不同的女朋友回來?你叫爹地說說他嘛!」
邵琴當然明白女兒的心裡想什麼。「斐敬都沒主動管他,你要媽咪用什麼借口去念他?況且,媽咪只是斐敬的情婦,沒名沒分。斐敬對我們真的很好了,我們不要去惹毅冷,他不會甩我們的。」
邵琴摸摸邵雁萍的頭,又道:「雁萍,毅冷這個男孩太陰冷了,不適合你。媽媽送你去念維新學院!說好聽點是為了讓你和毅冷同一學校,他可以就近照顧你;實際上,因為維新學院裡達官貴人的子弟多,企業界很多菁英的小孩也送去那兒唸書,你要認識青年才俊的機會很多,所以,學校裡一定有其他優秀的男孩子,你不要把心思都擺在毅冷身上。他是斐氏企業的接班人,他想怎麼玩、怎麼鬧、怎麼交女朋友,只要斐敬不說話,我們就不要多事。」
邵雁萍低著頭喝茶,沉默不語。雖然媽咪說的都對,她也知道斐毅冷很陰沉,又孤桀不馴,可是他那俊冷的臉和深邃的眼神,就是深深地吸引住她。她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心意,好似被他催眠似的,不由自主跟在他的後頭,為他的每一個動作著迷。
「毅冷哥哥今天會回來吃飯嗎?」邵雁玲問管家。
「少爺沒說。他最近好像學校裡有事,都很晚回來,甚至有時候凌晨才到家。」管家照實說。
「媽咪,雖然我們和毅冷哥哥同住一屋簷下,但感覺卻好像也一個月左右沒見到他了,有夠奇怪的。」
邵雁玲同情的看著姐姐。姐姐喜歡他的事,她很早就知道了。
「姐,那你在學校常碰到毅冷哥哥嗎?」邵雁玲好奇問。
「偶爾會在校園裡看到他和一群同是豪門企業的富家子弟走過。」邵雁萍幽幽的說。斐毅冷每每和她擦身而過時,從沒正視她,彷彿兩人是不相識的路人,更甭說會和她打招呼了。學校裡沒人知道他們倆的關係,他不會去提,而她,也沒勇氣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