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靈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笑不出來了,下意識的把手緊握成拳,重重地喘著氣。
「媽!」這次,開口的還是常歡,他愕然的、緊張而不滿的看著母親。「媽,你怎麼了?不都說了,靈靈什麼也沒做,你幹嘛衝著她一個勁兒的叱罵著……」
「夠了!」鍾靈從沙發裡直跳了起來,她舔了舔唇,眉頭緊蹙,神態凝滯,卻又有種不顧一切的狂野,她的眼睛森冷而銳利地盯緊常母。「我首先很鄭重地向你聲明一件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總之,這是我最後一次告訴你——我也想要孩子,所以我絕不可能避孕。再來,我想請問你,你認為娶兒媳婦的目的就只是要孩子嗎?那跟豬、狗有什麼不同……」
「住口,靈靈!」常歡大吼,他一個箭步衝過去,抓住了鍾靈。「你瘋了?怎麼可以用這種口氣對媽說話?我要你馬上跟媽道歉。」
「我為什麼要道歉?」鍾靈決意豁出去了,她更恣意大聲叫嚷起來:「我做錯了什麼?有病的是你媽,她想孫子想瘋了,胡亂責怪人!生孩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她怎麼不怪你呢?
也許問題是出在你身上,幹嘛所有的箭頭全指向我?」
常歡沒料到鍾靈會這麼一說,他怒紅了臉,瞪大了眼睛,額上的青筋在暴跳著。
「不許你再說了,我要你立刻向媽道歉,你聽到了沒?」
鍾靈飛快的轉過身子來面對著常歡,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層淚霧迅速的蒙上了她烏黑的眼珠,她湊近了他的臉,昏亂的說:
「你也對我吼,你也跟你母親一樣的無知、是非不明瞭,其實你們母子連心,你在心裡老早在怪我,以為我不知道嗎?早知道你們家要的只是條會生產的母豬,我就不該傻呼呼的嫁進來。我錯了,我拋棄了雲樵,今天的下場,算是天懲罰我……」
「這……這……」常母氣得渾身發顫。「什麼世界啊?她眼裡還有我嗎?阿歡,你今天若不給媽一個交代,我可也不想活了!」她說完,頓時哭得呼天搶地。
常歡立在那兒,左右為難;一邊是生他、養他的母親,另一邊是他鍾愛、親密的妻子,幫哪一方都不是;但是,現下母親哭得摧肝裂膽,他咬一咬牙,終於情非得已的選擇了母親,於是,他再度叫著:
「靈靈,你太過分了,你馬上向媽賠不是——」
「常歡!」鍾靈難忍她的滿腔怒火,如野火燎原般地一發不可收拾,她也大叫著說:「我死也不會向她道歉。你要替你媽出氣,那你打我啊!告訴你,我討厭她,她是個善惡不分的老糊塗!她虛偽!她自私!她勢利!她莫名其妙!她自以為是!她……」
「啪!」的一聲,常歡忍無可忍的對著鍾靈揮下一記又狠又重、清脆的耳光,她一個踉蹌,整個人都摔了出去,不偏不倚地帶翻了茶几上的瓷壺及玻璃杯。一陣唏哩嘩啦的巨響,東西碎了一地,鍾靈就跌在那些碎片上,她只覺手臂上傳來一陣椎心痛肺的刺痛,低頭發現血正從自己那白皙嬌嫩的手腕上不斷地冒了出來。同時,她聽見常歡帶著說不出的惶急、心疼、和焦灼的叫聲:
「靈靈——」
鍾靈顧不得傷口,立刻掙扎著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努力地抗拒著那尖銳得簡直要命的痛楚,只好拚命的咬著唇,咬得唇都流血了,偏那疼痛絲毫不曾減輕些。
常歡驚魂甫定,彎身要察看鍾靈的傷口,鍾靈慌張地把手藏到背後去,不肯讓常歡看。她十分勉強地擠仕一個虛弱的笑容,邊笑邊說:
「放心!只是一點小傷,我還沒那麼嬌弱。我很好,誰也擊不倒我!」
經過這場驚天動地的折騰,常母終於有些清醒了。她流露出滿臉擔憂,不安的看看和著斑斑血跡的滿地碎片,又怔怔的看著臉色刷白得像紙的鍾靈,她放柔了聲調說:
「過來,給媽瞧瞧!快點,你摔傷了,都是媽瘋了,你原諒媽,來!讓媽看!傻孩子,別和媽生氣……我……」
鍾靈盛滿淚水的眼裡,剎時閃現過一抹驚喜,但隨即隱沒了。她理了理散亂於臉上的髮絲。要命,她不只是痛,頭也發暈,四肢也無力了。她望著常母。
「謝謝您愛護了我那麼久一段時間,或者剛剛我有出言不遜,頂撞了您的地方,就請您別和我一般見識,我很抱歉。現在,我很累,想回房去休息一會兒,如果有什麼必須解決的,對不起,請等我睡醒後,我們再來討論好了。」
說完,她視若無睹的越過所有人,逕自往樓上走去,全屋子裡沒有人吭一聲,也沒有人攔阻她。直到鍾靈不知怎地,整個人從樓梯上滾下來,一陣巨大的聲響,驚動了所有人,大家才回過神來,室內一陣混亂……
常歡以最快的速度越過眾人,衝到鍾靈身旁,他大叫著:
「靈靈!靈靈……」
鍾靈掙扎著,想讓自己清醒一些,但那要命的、椎心的痛楚,令她覺得五臟六腑痛得都移了位,意識似乎漸漸在渙散,再也沒什麼思想了。
無邊的黑暗,像張大網朝她罩下,她終於暈了過去。
終曲
鍾靈昏昏沉沉的躺著。
她的神智在虛空中浮蕩著。
她彷彿聽見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只是那聲音好遙遠、好模糊。她掙扎又掙扎,努力地要集中飄散的思想,努力要清醒過來,但她只覺得渾身痛楚……不要!不要這樣逼我……好痛啊!……我又沒做錯什麼!不要!她掙扎著,拚命的掙扎。然後,她忍不住哭泣起來,在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刻骨銘心的名字,一個叫她又愛又恨的名字衝口而出:
「常歡——」
這麼一喊,她醒了過來,她真的醒了。
然後,她發現常歡的臉就在眼前,那麼擔憂、憔悴、蒼白、憐惜且焦灼的一張臉!
他直視著她——那一雙目不轉睛的眸子裡,燃燒著悔恨、痛楚交集的火焰。她痛苦的呻吟了下,又閉上眼睛,想試著理出個頭緒來——為什麼週遭的空氣充滿了藥水味呢?為什麼她會躺在這兒?她努力搜索著回憶,然後,那慘痛的一幕全回來了,她忍不住輕呼了一聲「噢!」眼睛都瞪大了。
「靈靈!」常歡熱切的喊了聲,他又驚喜、又悲痛、又充滿著內疚,他用手緊握著她那只沒有受傷的手,語無倫次的說:
「你醒了,靈靈!你原諒我!我絕沒有一點點要傷害你的意思!靈靈!你相信我!我鐵定是發瘋了,我那麼愛你,怎麼會動手打你呢?求你原諒我,我發誓永遠不再和你發脾氣,我要好好照顧你,你跟我說句話吧!你要罵我打我都可以,只要你和我說句話吧!你讓我做什麼,我都答應你。」
她扭動了下身子,掙扎著想起身,卻被常歡迅速的按住。
「別動,靈靈,醫生正給你吊點滴。」
她蹙著眉,不耐的看了看常歡,側頭瞄了眼——她發現了床邊果真有個吊架,吊著個玻璃瓶,注射液正從一條管子流向她的手腕。
「這裡是醫院?」她的眉頭皺得更緊。
「是的,靈靈。」他比平常更加的溫柔。「醫生說你很虛弱,失血過多,所以你得在醫院待上兩、三天。」他輕輕撫摸著她冰冷的臉頰,好溫柔,充滿了無限愛憐。
她閉上眼,深深吸著氣,只覺得好累好倦……
「好吧!你又累又倦,我知道,我讓你休息,什麼也不強迫你,再睡一覺好了,我會在這陪你。」常歡體貼的說。
她呆怔一下,在心中暗自歎了口氣,這體貼令她思潮起伏。
鍾靈又睜開眼,望著常歡好半天,突然間開了口,丟給了他一個巨大的炸彈,她的聲音虛弱卻字字清晰:
「我想離婚。」
常歡的臉色倏然慘白。他又錯愕、又不信,臉上泛起了一絲迷惑,他驚慌且抗拒的說:
「你在開玩笑?」
看他這模樣,她反而更鎮定下來。
「我絕對是認真的,我要離婚。」她面無表情的望著他。
他心驚膽顫的鬆開了她的手,陷入一陣混亂與恐慌中。
「我承認我錯了,我也向你道歉了——」他有些不能控制叫了起來。
鍾靈不等他說完,就煩躁的打斷了他:
「我不怪你,你只不過是盡了做兒子的本份。我想清楚了,你們家要的,我給不起。現在是這樣,以後也是如此。最好的選擇就是——離婚。」
他顫抖著聲音說:「你怎能這麼說?」
「事實如此,你媽要的只是個生產工具,偏偏我什麼也生不出來,我們還怎能和平共處呢?」
「你——」
「我累了!」
她閉上眼睛,一副不願再談的樣子。
為什麼?為什麼她變得如此的冰冷無情?這不是原來的她啊!真正的她,是天真浪漫且又溫柔深情可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