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了片吐司,喝了杯果汁,吞了顆維他命。沒有食慾,但她必須確定肚裡寶寶能夠吃飽。咬著一顆蘋果,一路撿起小曼丟在地板的玩具,晃回房間擺好了卡片和石頭,將希顏交代該穿的背心穿上,套上襯衫、牛仔褲,再走回客廳。
她在做什麼?
逃避原諒他?還是在逃避譴責自己?她把頭埋到雙膝之間,低聲問著肚裡的寶寶。
鈐--電話的聲響極有耐性地在室內吵鬧著,一種勢不罷休似地催人響法。
她不想知道誰打了這通電話,縱使是白奇來了,她也不想見。
他不敢來,她知道。因為他有歉意。
謝綺挑釁地瞪了客廳上方的監視器一眼,搗起耳朵開始繞著沙發一圈又一圈地走。
當當--叮噹--
怎麼這麼吵!謝綺猛回頭望著那座發出清脆聲響的英式落地大鐘和訪客對講器。
「十一點就十一點,叫什麼叫!」
她跨步向前捉住鐘擺,硬是讓時鐘停止走動。
黑凡說十一點要來,他說要送她生日禮物。
這樣告訴她的是那個愛畫畫的正牌「黑凡」,而不是白奇。
謝綺想也不想地伸手按下對講器,從小螢幕中看到「他」的影像。
「讓他上來。」她對管理員說道,雙眼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從未懷疑黑凡會由兩個人飾演,先前才會將一切不合理的細節視為理所當然。螢幕中的黑凡站立的姿態帶些幾分陰柔,手掌反覆地在褲袋中抽出又放回,像在壓抑著某種不安的情緒。
謝綺倚著大門,直勾勾地望著電梯--門,打開。
「他」驚嚇地用手輕拍著自己的胸口,顯然未曾預期到她的出現。
「你來了。」謝綺面無表情地說道,仔細研究著他的表情--他輕咬了下唇,顯然有些餘悸未定。
「你在等我?」黑凡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跟著她走入客廳。
「對。」她簡短地回答著,率先落坐於沙發中的主座,目光依然鎖住他的臉。
「你今天有點不同。」他看著她不苟言笑的臉,但覺她像審判庭中的法官。
謝綺交叉著雙臂,不自覺地一揚眉學起白奇冷淡的模樣。
黑凡挑了離她較遠的沙發角落坐下,雙手不自覺地交握成一團。
她瞄了他緊張的動作一眼,卻讓他更加手足無措白奇沒有告訴他?!
「生日快樂。」他乾笑了一聲,最後終於強迫自己的手停在大腿上動也不動。
「你今天是用什麼身份來祝賀我?」她挺直背脊,打算接受另一波的愧疚。
還想騙她!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他的勇氣,因為她攢起的眉峰而畏縮。
「是朋友就不該有欺騙!」謝綺生氣地瞇起眼低吼問:「你為什麼要當白奇的分身?」
他倒抽了一口氣,整個人險些從沙發上跌落。
「你希望我在你生日的這天變成白奇嗎?」他想含糊地帶過話,可惜臉孔太心虛。
「你來祝賀我的生日,是何居心?這應該不在你扮演的角色範圍。」她尖銳的逼問連她自己都訝異。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將發抖的手藏到背後。她知道他今天的計畫嗎?
「你不該心虛的。白奇即使心虛,仍然是一派驕傲,是那種寧可我負人,也不讓人負我的倨傲。」謝綺清亮的眼閃過怒氣,昂著下巴的姿態是不打算輕饒人的荏厲:「你的模仿還不夠爐火純青。白奇只有一個,黑凡就不該有兩種樣貌。」
他的身子一震,不自覺地退到沙發之後,被她的怒氣逼得連正眼都不敢迎視。
「你--知道了。」他咬著唇,話語含在口中。
謝綺盯著他的表情,意外地察覺--黑凡的舉動竟然比她還優雅!
「也該是我知道的時候了,還是你們一定要把我逼到精神崩潰,才會心甘情願地告訴我真相。」她以為自己可以平心靜氣地用冷言冷語逼他到死角,卻還是忍不住大動肝火、大拍桌子發怒。
「他打算在你生日的那天告訴你的。那時候王耀隆也申請到日本就醫,不會再回國對你造成傷害了。」他輕聲地說道,臉孔因為怯懦而更彰顯出陰柔的特質。
「多麼意外的生日禮物啊!」她提高分貝嚷叫著,看到「白奇」的臉抬頭偷瞄她時,更是氣到臉色鐵青:「白奇花了多少時間找到你?你原本就長得像白奇?或者翁醫師的整型技術高明非常?你們連身高體形都相仿,你這個替身真是千金也難求的。」
「我去暗殺他。」他別過頭,不看她。
她倒抽一口氣,未曾預料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多久以前的事?」白奇從沒有將這些威脅告訴過她。
「一年前。」
「很好。他培訓你的耐心及保密的決心,真讓我感動莫名。」謝綺紅了眼眶,一陣頭暈目眩讓她連站立都嫌無力。
「你還好吧?」黑凡跑到她身邊,想撐扶她。
「不要你管!」她賭氣地一揮手,整個人歪歪斜斜地倒入沙發中。
黑凡為她倒了一杯水,就擺在她面前的茶几上。他望著她的眼神,與其說是怨恨不安,倒不說是有些嫉妒與內疚--在那一刻到來前,至少讓他為她做些什麼巴。
「難怪他昨晚爛醉如泥。」黑凡輕聲地說道,在茶几邊坐了下來。
「不可能。」她斷然否絕。白奇對酒類的自制力向來連聖人都要嫉妒。
「他醉到連我出門,也只看了我一眼,而沒有力氣交代任何事情。所以,我才會完全不知情到你這裡來。」
「醉死活該!」謝綺衝口說道,隨即懊惱地閉嘴,用手搖住自己的肚子。小傢伙,別踢了!我不罵你爸爸就是了。
謝綺望了黑凡一眼,他驚怯地連與她對望的勇氣都沒有。她頓時覺得自己像個惡巫婆。
「當別人的替身是什麼感覺?為了錢,為了權勢而抹殺自己是什麼感覺?」很好,她再繼續尖酸下去,肚裡的孩子一定可以當選民意代表或立法委員。
「當你有更重要的事擺在前方時,那些感覺都不會有感覺。」
「你既然是暗殺白奇,為什麼又願意被他利用?」
「我們是各取所需!!」他激動地直起身子反駁著她:「在暗殺白奇之前,我找
上的人是王耀隆。不過,一直到遇見白奇提出了這個計畫,我才有機會。」
「多行不義必自斃。王耀隆決計也沒料到你們會來上這一招。」她低喃地說道,不解地抬眼望著他:「和你有仇的究竟是白奇還是王耀隆?」
「我大哥是向志安!這個理由足夠了嗎?」向志平握緊拳頭,激憤地瞪著她。
謝綺搗住自己的唇,再也說不出責難的語句,因為忙著紅眼眶的她,已經掩不住眼中的水光。因為她還記得那個為小曼折紙鶴時笑聲爽朗的向志安,因為她還記得向志安的憨實與熱情,於是一切的復仇便全染上了感傷。
淚眼間看著他帶著怒意與心慟的表情,她恍惚以為見到了那年在海灘邊的白奇。
許多時候,傷心或者會遠離,但絕不是遺忘……
「對不起--」她還是滑落了一顆眼淚。
「很久以前,我就不哭了。」他面容僵硬地看著她的淚滑落,沉著聲說道:「這世界太現實,要不就踩在別人腳上,要不就是任人踐踏。」
「所以你的畫才會充滿了那麼濃的黑暗與憂傷。」
「你真的懂我的畫嗎?」他嘲諷地一笑,望著她的眼神凌厲得一如最善妒的女人:「你是最不能懂我的!如同我不懂在你應該為著白奇的活著而欣喜若狂的時候,你卻夾帶了怒氣想把他碎屍萬段!」
「欣喜若狂?我被騙成這樣,還要欣喜若狂?」她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你有什麼值得忿怒的?」他纖俊的面容披上一層惡煞之氣,那忿怒是要張牙舞爪起來的:「你的丈夫費心欺騙你、串通外人,難道不是為了你嗎?如果不是你一張說不了謊的臉,他何需如此煞費苦心?他為什麼要離開運海幫?難道不是為了你和女兒嗎?你知道心愛的人離開,卻永遠不會再回來的感覺嗎?你究竟懂不懂嗎?」
向志平的音量愈益拔尖,身子情不自禁地傾身瞪著謝綺。
謝綺搖搖欲墜的身子轉身投入沙發之中,慌亂地把臉埋到手掌中。
那類似白奇的臉指控著她的無情。白奇是用這種心情看待她的嗎?
但,儘管臉龐搗得更緊,那忿怒的男音還是從耳朵滲入心臟,刺殺著她的心。
「白奇設計這些事情時,要花多少精神、用多少心思嗎?一個人要承擔這些壓
力好受嗎?假裝一個死人,是很快樂的嗎?」向志平疾言厲色地說道。
「閉嘴!明明做錯了事,就不要找藉口!」她猛抬頭尖聲說道,只是淚流滿面的臉龐破壞了指責的效果。「你們全都是一丘之貉……」
她無法反駁黑凡的話,卻不甘心「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