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了二十年來,第一次這麼荒誕過!
裴婕,你到底是怎麼了?她不停地在心中反問著自己。
但始終沒有答案。
谷皓天隨著她進入一楝舊式公寓裡,三十坪大的房子半大不小,兩房一廳,斑駁的油漆和陳舊的傢俱,讓整個家看來是明顯的「清寒」。他微蹙起了眉,勉強克制住,卻還是讓一絲嫌惡的表情外露。
這一點,並沒有逃過裴婕的眼睛。
她真後悔,要是早聽了欣欣的話裝潢一下就好了……
「你一個人住在這裡?」他佇立在客廳的中央,完全沒有坐下的打算。那木製的椅子能坐人嗎?他很懷疑。
「是、是啊。」和他獨處在同一個空間裡,要她不緊張那還真難。
正好,如了他的願,谷皓天滿意地直點頭。現在,他又有一個新的念頭在心裡形成……
「我肚子很餓了,能不能先弄點東西給我吃?」他請求道。
「好、好啊,可是……家裡沒有什麼可以吃的,下碗麵給你吃可以嗎?」她問得戰戰兢兢,就怕他嫌棄。
他攤攤手:「隨便。」他想,這早在他的預料之中,她這能有什麼好吃的那才奇怪。
聞言,裴婕立刻鑽進廚房,倒了一杯水出來給客人之後,又鑽了回去,開始在廚房裡洗洗切切。
趁著這個空檔,谷皓天四處看看,除了兩間緊閉的臥室之外,其它能看的其實也不多;而他所下的結論是:整齊、清潔有餘,舒適、美觀不足。若要他長住於此,能挨得了多久,連他自己都很懷疑……
二十分鐘之後,裴婕從廚房端出了一碗香噴噴的面,由於家裡沒有飯桌,她將之放在客廳的長桌上。向來,她和已過世的母親都是在此用餐的。
「就在這裡吃啊?」始終沒坐下的谷皓天以疑惑的口吻詢問。從來,他不會在客廳裡吃飯的。
「是啊,不然……」裴婕向四處張望,她的這個舉動說明了也沒有其它可吃飯的地方了。
谷皓天不是傻瓜,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是什麼。是啊,不然又能如何?就在這裡吃吧,誰教他要……一切是他咎由自取。
坐上他一輩子沒坐過的木椅,聞著陣陣撲鼻而來的香味,他食指大動,三兩下就將面解決了。嗯……這面煮得還算可以,他吃得意猶未盡,想不到這小女子的手藝還不賴!這是他從一踏進這屋子裡之後,唯一令他感到舒坦的。
「你……你吃飽了嗎?」坐得離他有點遠的裴婕擔心地問道。
「吃飽了。」他拍拍肚子,向來他的食量就不大。
呼!裴婕鬆了一口氣,還以為他吃不夠呢,家裡已經沒有麵條了。
「我叫谷皓天,你呢?」他自我介紹。
「嘎?我……我叫裴婕,你好。」她雙手不自在地搓揉著,眼神也不敢直視他。
「裴婕?很好聽的名字,你朋友都怎麼叫你?」
「就直接叫裴婕。」
「那好,我也就叫你裴婕。裴婕,今天真是謝謝你。」
「不、不客氣。」她整顆頭都低了下去。
接下來,誰也沒再開口說話,詭異、曖昧的氛圍,無聲無息地揚蕩在這半大不小的空間裡,產生了一股熱流……
裴婕偷偷地抬起頭來,偷偷地想看看他在幹嘛,為何都不出聲?豈料,眸一抬,無預警地竟是四眼相對,原來他一直在看著她!倏地,她像觸電似的,急急將眼光收回,又回復原來低頭的動作。
谷皓天好笑地看著她,又怕他又敢把他帶回家裡?真是難為她了……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他終於打破沉默。
「好、好啊。」裴婕僵直了身子,不太自然地掃了他一眼。
「你為什麼一個人住在這裡?」這房子雖然不好,可一個人住也很奇怪,而這也不像學生宿舍。
「因為……我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他不懂地挑高了眉毛。「你父母呢?兄弟姊妹呢?」
「我沒有兄弟姊妹,父母……都過世了。」一提到這點,她就難掩心中的落寞。
在她十八歲之前,她是個沒有父親的私生女,母親在病危的時候找到了她父親,將她托付於他,改了姓,入了戶籍,認祖歸宗;因此,還惹得父親原有的家庭雞犬不寧,而她也不好過。
在裴家經歷了一段難過的日子,就在她父親也突然病逝之後,劃下了休止符。
裴家財勢豐厚,而她這名正言順的裴家次女,也分得了近四千萬的遺產。起初,元配哭鬧不休,同父異母的哥哥、姊姊也冷嘲熱諷,最後,還是元配自己想通了,就算打官司也沒有什麼贏面,只能認了。
本來,她還打算將這筆遺產全數捐出去的,是周欣欣阻止了她,罵她是笨蛋,說這筆錢是她應拿的,對她將來的生活也不無助益,若有急用的時候也不至於束手無策、求救無門。
她想想也有道理,那就暫且留下來吧。
離開了裴家,她回到這個她和母親生活了多年、租賃的小公寓,母親所有的東西都還在,更令她不忍遠離。
儘管已是小富婆了,周欣欣也一直勸她買幢舒適的小套房來住,可她仍是不想;不只如此,她生活清儉一如過去貧窮的日子,只除了為了代步買的小march之外,在她的全身上下,嗅不到一點銅臭味。
相依為命的母親死了,剛認的父親也死了,留給她的是一大筆的財富;人生無常的變化令她措手不及,可以永遠不變的,她也不知道是什麼了……
「對不起,我提到讓你傷心的事。」谷皓天歉然。
「沒關係,都過去了。」她搖搖頭,強振精神。
谷皓天定定地看著她,想不到她竟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孤女,那麼,他從方才就開始的計畫,是不是到此就得喊卡了呢?
不,不需要。他心底的另一個聲音如此告訴他。
就因為她是一個人,他才更要繼續……
「難道,你都沒有問題要問我嗎?」他換了個雙腿交疊的姿勢,像是好整以暇的準備見招拆招。
「嘎?這……你……為什麼會一整天都沒吃東西啊?」目前她唯一想到要問的,就只有這個了。
「如果說因為我沒錢,你相不相信?」
沒錢?怎麼可能?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渾身散發著一股懾人的貴氣,儘管不是西裝筆挺,衣著也算不差了,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沒錢而餓肚子?裴婕的一張小臉毫不隱諱地佈滿了懷疑。
不需要等到她開口的答案,谷皓天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不相信。其實,我也並非完全沒錢,只是要拿來繳房租,繳了房租,我真的就身無分文了。」
「繳房租?」她仍是一頭霧水,完全理不出頭緒。
「這樣好了,我從頭說起,你就會明白了。」他頓了頓後,開始說道:「我原本住在美國,從小在那裡長大,家境很優渥,是典型的富豪家庭,我的學業成績也很好,在哈佛和柏克萊分別都拿到一個碩士學位;我原本一畢業要進入我父親的公司工作的,可是好景不常,我父親投資失敗,公司不但沒了,我們也破產了,一夕之間家道中落,生活陷入了困難。」
「啊,那怎麼辦?」真可憐,從富豪變貧窮,難怪他身上有一股揮不去的貴氣。這樣就解釋得通了,她想。
「我是鼓勵我父親回台灣從頭再來過的,可是他不願意,不想回來讓親戚朋友笑話,寧可和我媽兩個人在餐廳裡端盤子。」
「那你……」
「我的想法不同,如果要在別的國家作二等公民,又沒有什麼發展可言的話,倒不如回來,還比較有成功的機會。」
「所以,你就一個人回來了?」
「是啊。」
聽到他也是一個人,不知為何,裴婕的心裡有著那麼一絲絲的……愉悅。
「我身上只帶了幾萬塊錢,就這麼回來了,昨天才剛下的飛機。」他抓到了她臉上一閃而逝的表情。
「你在找房子?」
「是啊,總不能一直住旅舍吧,我在這裡又沒有朋友。」
「那你找到了嗎?」
「今天奔波了一天,總算讓我找到了。」
這也難怪了,她今天」直在外頭遇上他……
「可是……」他趕緊主動起了個頭,怕她就此打住。
「可是什麼?」
「我剛說了,繳了房租和押金之後,我就一點錢都不剩了;就算我馬上找到工作,能領到薪水起碼也是半個月、一個月後的事了。」
「所以?」她急欲想知道他到底要講什麼。
「我一直要餓肚子直到領薪水的時候了。」他故作哀戚狀,想激起她的同情心。
「什麼?!這怎麼可以?那豈不是要餓死了!「那我先借你錢好了,等你領薪水了再還我。」
「我說過了,我不向女人借錢,」他沉聲回道,顯示這是他堅定不移的做人原則。
對唷,她忘了,那怎麼辦?難不成真要看他餓死,見死不救?!換了任何一個人,她都會於心不忍,更何況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