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你還沒有玩夠嗎?我可是累了;況且,你還能忍受我和你卓哥哥繼續在一起嗎?難不成你是有事瞞著我?」海寧覺得事有蹊蹺,一雙大眼逼視著她。
「沒有,沒有,什麼事都沒有。」倩倫立即跳了起來,逃避她犀利的目光。一下子跑去關窗戶,一下子去餵金魚,一下子又去清桌上的垃圾,把自己忙得團團轉,只求不要有空閒來面對她的拷問就好。
此時倩倫又拿著雞毛撣子擦拭著電視,海寧悄聲站到她後面,問道:「你今天休假嗎?」
「沒有。」
「你今天有去上班嗎?」
「有啊。」
「那你下午蹺班了?」
倩倫不答話,背對著她繼續揮動著手上的雞毛撣子。
「你做事怎麼可以這個樣子呢?出社會不比在學校,你是拿人家薪水的,不能這麼任性妄為,你這麼搞法、下星期一我去上班怎麼面對劉總?他最重紀律的,又愛大呼小叫,一件小事就叫囂個半天,看來我得自求多福了。」
「你……你放心好了,」倩倫怯怯地轉過頭來。「你不用再面對他了。」
「為什麼?」
「因為……我告訴他我不於了,也就是說你的工作沒啦。」倩倫把頭縮得像只鴕鳥一樣,如果能夠,她大概希望她的脖子永遠沒有伸直的一天。
「什麼?!你把我的工作辭了!」海寧大叫著,搖晃著倩倫的肩膀,氣急敗壞地說:「你怎麼老是給我出難題呢?當初我放心把工作交給你,心想你就算再怎麼沒有能力,也不致於搞到被公司開除的地步,我萬萬沒想到你大小姐居然擅自主動離職!天哪,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你啊!」
「我又不是故意,我一時心情不好嘛;再說那個薪水這麼少,不上也罷。」倩倫急於為自己辯解,搬出自認為合理的理由。
「你心情不好就辭掉我的工作,還嫌薪水少?你知不知道那是我們一家三口賴以維生的生計?為什麼你每次做事情都不用大腦,都不考慮一下後果?」
「不上班又有什麼關係?反正我有錢啊,你要多少我就給你多少,用得著這麼大驚小怪、凶巴巴的嗎?」
「你的錢我不會用,而且這是兩碼子事。你知道我經過多少的努力才爬上創意總監這個位置的嗎?你居然說辭就辭,你連知會我一聲都沒有,你太過分了!」
「你還說我,你還不是自作主張把劉媽、黃媽給辭了,我還沒有找你算帳,你就先罵起我來了,哼!」倩倫不甘示弱頂了回去。
「我是替你們家開源節流,你知道養四個傭人一個月多少錢嗎?一年下來又是多大的一筆開銷嗎?你又不工作賺錢,這樣下去會坐吃山空的。」海寧氣憤難平,語氣不降反升,有一發不可收拾的現象。
「才不會,你不知道我們家多有錢,什麼都不做也可以吃好幾輩子,你想太多了。」
「那也不能因為這樣就不事生產、任意揮霍!倫倫,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長大、懂事?你可不可以表現得像個大人一點?都幾歲了?還整天追著偶像跑,你羞不羞啊!陳曉東能當飯吃嗎?你真的是幼稚加白癡,簡直無藥可救了!」海寧不知不覺口出惡言批評;剛剛才把心所愛的人出讓出去,這下又面臨了失業的噩耗,難免心情惡劣,很多話沒有考慮周詳就說出口。
倩倫愣住了,她瞪大眼睛,哀怨地看著海寧,她不相信這是從她口中所說的話。以前,她也常常被人罵,什麼笨蛋、豬頭、胖妞之類的,可是那都是別人啊!
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但是海寧不同,她是她的親人,她的親生姊姊啊!她怎麼可以這樣罵她呢?倩倫的心都碎了。
妹妹倆互不說話,對峙了好一陣子,直到電視新聞插話了一項新聞快報,兩人同時把注意力轉到電視上去,兩顆心同一時間有了相同的震驚。
新聞快報是一則空難的消息,一架由香港飛日本的班機墜毀在日本境內的某處山區,機上一百多名的旅客全數罹難,公佈的名單當中,赫然見到倩倫父母的大名名列其中。
「我……我要回家了,我……我的皮包呢?我的外套呢?」倩倫失神得慌了手腳,眼淚在眼眶裡不停打轉。
「倫倫,不要這樣,我送你回去。」海寧扶著她,深怕她倒了下去。
「不要,我要自己回去,你不要管我!」倩倫甩開海寧的手,逕自往門口走去。
當她打開門之後,突然又轉了個身,看著在她前面正呆立的海寧;此時,她的淚水已無法克制得奪眶而出,冷不防冒出一句話:「喜歡陳曉東又有什麼不對?」
「啊?」海寧不懂為何在這個時候她還有興致提她的偶像。
「你又有什麼了不起的?成天只會工作、上班,煩惱這擔心那的,一點娛樂都沒有,就算你現在代替了我,你還是不肯放鬆自己,學一堆東西、上一些有用沒有用課,你這麼要求自己,你快樂嗎?罵我喜歡陳曉東,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一看到他上電視就很快樂?買到他的CD就很快樂?你可以像我這樣嗎?你可以做得到嗎?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你連開心都不會,笑也不知道怎麼笑,你可以像我活得這麼簡單、這麼快樂、這麼容易滿足嗎?你永遠都不可能!一件事你做得再好,還是會嫌自己做得不夠,從來沒有滿足、真正開心的時候,所以你有什麼資格罵我?這麼再簡單不過的事你都做不到,你憑什麼罵我!和我比,你還差遠了呢!」倩倫哽咽地說了這一段話後,便大力關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海寧頹然地跌坐在地上,倩倫的話一字一字地敲在她的心坎上,真實、貼切,而又命中要害。她沒有想到倩倫這樣天真爛漫,看來沒有什麼思考邏輯的人,也能把她看得如此透徹;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一樣,毫無保留地赤裸著身子在倩他的面前,那樣的難堪而又無可奈何。
是的,她又有什麼了不起,又有什麼好得意的?充其量只不過是比一般人聰明一點、有智慧一點罷了。而這種人卻滿街都是,她並不是唯一的一個,又有什麼好來說嘴的呢?但可悲的是,她卻是不懂得笑,不知道快樂為何物的人,天可憐見,這不是她所選擇的啊!
若說是先天的個性使然也不全然是,後天的環境成就了她今天這樣的性格,這才是主要的原因哪。如果說當初倩倫沒有送給別人,兩姊妹在同一個處境下長大,共同去面對家境的困難,互相扶持、甘苦與共,那麼今天她也不會是這般的壓抑自己,而她和倩倫之間的差距更不會大到無法跨越。
海寧果坐在地上許久,突然,她感覺臉上冰冰涼涼的,她伸手觸碰,淚?她居然哭了?!她不可思議地望著指間的水漬。從她有記憶以來,她就不曾哭過了,就連父親上吊自殺的時候,她也倔強得不肯掉一滴眼淚;如今,她卻哭了!這代表什麼呢?一個人若會流淚是不是表示她也會笑呢?她苦笑著,真的是很苦、很苦的笑著,笑容是苦的,但起碼笑了,這對自己是不是有交代了呢?她逕自點了個頭,算是回答了。
海寧回到已久違的家裡。
客廳裡,明武正看著電視捧腹大笑,這笑聲是那麼的刺耳;她現在才發現,原來明武也會笑,印像中卻沒有滑過他開懷大笑的軌跡,是為什麼呢?是她忽略了嗎?還是她總是板著一張長姊如母的面孔對他,其實他是懂得笑的,只不過在她的背後罷了。
「嗨!老姊,你回來了?」明武總算注意到她了海寧沒有答腔,直往房間走去,曼娟正好從廚房走了出來。
「你回來了?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海寧看了母親一眼,便往房間走去。
「姊今天怪怪的,看起來不太高興,大概被男朋友甩了。」明武幸災樂禍地說道。
「看你的電視,別去煩你姊了,她累了。」曼娟看著海寧合上的房門,本想舉步前去問個清楚,想想,還是蜇了回來。她心裡納悶著:這一個回來了,另一個呢?怎麼又不見了?
海寧關在房裡整整一天一夜,什麼事也沒有做,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連大腦都停止了思考運作。
突然,她猛一抬頭,桌上的鬧鐘明確地指著十二點二十分,又過了一天了。
今天下午她打電話到楊家,但是沒人接。她知道兩天前老王夫婦請了一個禮拜的假回鄉下去了,而倩倫大概趕到日本去了,家裡目前應該是空無一人。
突然,一陣霹靂啪啦的聲音劃過天際,夾帶著冷冽的氣勢降臨大地,下雨了嗎?海寧茫然地看著窗外,看著它由點點滴滴的小雨逐漸轉換成傾盆大雨,有點冷,她下床披了件外套,走到窗戶邊看著外面亂而狂奔的景像,撫摸著窗沿上偶爾滲進來的水珠,心想這個窗戶還真糟糕,窗戶關得緊緊的,雨水還是飄了進來,改天該請人來修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