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先生,那個……這個……」他不知要如何開口提合作的事。
易天邪卻彷彿知道他要談什麼般,立刻冷冷地接口:「薛先生,在這種氣氛下,談『合作』,是不是奇怪了點?」
「是、是。」「西門慶」頓時降格為西門小弟。這筆帳——不用說,他當然會算在陸夢頭上。
「聽說,貴公司員工素質一流,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句諷刺,讓西門小弟頓又降為西門罪人,有口不能言的痛苦與羞辱——他當然又會算到陸夢頭上。
不過,他的委曲求全,似乎讓易天邪惡魔的神色,退去了一些些,恢復了一點人性。
「薛先生,坦白說,我對未來能與貴公司合作,展現了高度的期望,你們所提出的條件令我相當滿意,不過……」他停了一下,眼神轉為銳利。「如果連貴公司的小妹氣焰都如此高張,那麼我實在很懷疑,日後我在此是否能夠工作的很愉快。」
聽到前半段時,「西門慶」的心飛向高空,但聽到後半段時,卻立刻墜地,碎成了千萬片。
「你的意思是……」他已預料到最壞的發展。
易天邪起身。
「合作的事再說吧!反正來日方長,『西北』出版社給我的資源也相當豐富,留在原地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西門慶」碎了一地的心,立刻凝結成冰雹。
「易先生,今天的事只是個意外,你不能因為一個小妹的無心之過,就否認掉我的一片誠意……」他猶作困獸之鬥。「如果你願意,我要小妹再煮杯咖啡,親自向你賠罪……」
易天邪似乎無動於衷,移動中的腳步沒停。
「易先生,我可以開除她……」「西門慶」急的大喊。
不過,易天邪決絕的身影仍沒有停下來,從容地拉開門把,走出「西門慶」的視線。
***
貴賓離開,老編竟然沒有送出來,此一違背常理之行為,讓員工已猜到事情最後的發展。
有些較敏感的同仁,已嗅到山雨欲來的氣息,這氣息迅速感染,平常輕鬆的辦公情緒,立刻變得有效率起來。
陸夢這個人雖然神經大條,也嗅到了自己即將倒楣的訊息。
她躲進了小廚房,等待著即將到來的酷刑。
果然,易天邪才離開十分鐘左右,「西門慶」的吼聲穿透好幾層隔間,傳進眾人耳裡——
「陸夢,你給我進來!」
這聲咆哮,驚天動地,隔間板也因此震動了好幾秒。
陸夢立刻被這陣聲波震出廚房,眾人一見她,全用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淒涼目光目送她。
硬著頭皮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臉陰寒、印堂發黑、額上更冒出兩道青筋的「西門慶」。
他那副煞樣,讓陸夢的背脊一陣發涼。
「老編,我……」
原想小聲地為自己辯解,沒想到,才開口,「西門慶」便以惡虎撲羊的速度撲了過來,用爪子、不,用手緊緊地扼住她的咽喉——
「你故意的對不對?三番兩次破壞我的好事……」「西門慶」雙眼發紅,眼球凸出,一看就知道已經嚴重失去了理性。
「咳咳……我……哪……哪有……咳咳……」她的臉色由紅慢慢變白,呼吸變得困難。「有……話慢……慢說……我快……斷氣了……」她想呼救,卻吐不出話,手指怎麼也扳不開西門慶的手。
陸夢絕望地想,這下肯定在劫難逃,只好伸出舌頭,翻白眼等死。說出的一句話,將他即將溢出的血,逼回原地。
「憑我就夠了,有什麼難的,易天邪的本名叫易天覺,你知道嗎?」
西門慶一怔,腦中的血急速回流。
「易天邪的本名……你怎麼知道?」
她冷哼了一聲。並不是故意賣關子,她當然不會笨到,把與易天邪在警局簽下和解書的不光彩過程說出來。
她的曖昧態度,讓「西門慶」的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
「你……認識他?」他額上青筋一條一條歸到原位。
「何止認識?還跟他打過一架。」
她說的是事實,只不過跟「西門慶」所想的那種「事實」不同,他以為,她與他——是那種有交情的舊識。
突然間,他緊繃的神經慢慢舒緩,尖而邪的眼睛瞇了起來。
「你真的有辦法可以挽救?」
「沒試過怎麼知道。」純粹只是護衛自尊的回答。因為,「西門慶」急遽改變的態度,讓她很有成就感。
「好。我就給你一次機會,事情既然是你搞砸的,你就給我負責收拾殘局。不過……」「西門慶」陰陰地笑了幾聲。「如果搞砸了,你就提頭來見!」
「好。」陸夢氣勢高昂。「我一定把易天邪帶到你面前給你看!」
***
雖然海口誇的滿又圓,但老實說,在前腳一踏出「西門慶」的辦公室後,陸夢就後悔了,而且後悔的要死。
她——區區一個小小妹,有什麼本事找回那傢伙?
再說,要她這個有骨氣、有理想、有抱負的熱血青年,向那傢伙低頭,是何等殘酷的打擊?
想到這些,每跨出一步,她高傲的臉就垮下一寸。
就在此時,劉正風著急地朝她走來。
「陸夢,沒事吧?老編有沒有為難你?」
陸夢沒看他,只重重地歎了口氣。
林小花也湊過來。
「陸夢,『西門慶』有沒有把你怎樣?」
陸夢歎了另一口更重的氣。
更多的同仁擠了過來,七嘴八舌地道:
「陸夢,你還好吧?」
陸夢還是歎氣。
終於,她如喪考妣的模樣被解讀出來了。
「陸夢,你被Fire掉了,對不對?」
於是,一大堆的安慰與同情聲開始此起彼落。
「陸夢,你別難過,天涯何處無芳草。」
「陸夢,『西門慶』對你這麼刻薄,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陸夢,我們會想念你的。」
「陸夢……」
有同仁甚至太投入這樣的情節,眼角還滾出一滴淚。
同仁如此「捧場」的反應,讓陸夢不知該感動還是該難過。她瞄瞄左邊同仁,又瞥瞥右邊同仁,突然覺得自己像小丑一樣,只能顧影自憐。
第四章
所有骨氣,在距離西門慶給的一星期期限,只剩最後一天時,蕩然無存。終於,陸夢豁出去了。
罷了!什麼骨氣,什麼尊嚴,比起她偉大的漫畫夢,全都不算什麼。古人陶淵明高風亮節,不願為五斗米折腰,她陸夢只是一介凡夫俗子,為理想折一點小腰又有什麼關係!
阿Q式地給了自己一個藉口之後,她開始思索要怎度做。
怎麼做?第一步,要有他的住址。
怎麼知道他的住址?最快的方法便是打到出版社問。
想到之後,她真的立刻就打……
前提是:她如果順利要到,那就表示西北出版社,是一家沒有職業道德,毫無制度可言的鳥公司。
而事實證明:西北出版社延續以往良好的口碑,把她當作頭號漫畫迷,給了她一堆易天邪的漫畫書籤,而她什麼消息也沒問到。
沮喪之餘,本想自動收拾細軟,與這個待了近兩年的地方說再見。一低頭,卻瞥見壓在玻璃墊下石雲的簽名,突然,腦中靈光一閃——
警察局!
對,當初作筆錄時,她記得那個壞脾氣的警察伯伯,曾問了他們兩人的通訊地址……想到這兒,她興奮地彈起身,一路直奔到警察局。欲衝入前,腳步卻猛地煞在門口——
等等!她該用什麼理由藉口要住址呢?
慧黠的眼珠不斷地轉啊轉的,突然變靈光的腦袋,不斷地動啊動的……終於,嘴角抖出個燦爛美麗的笑容,她在心中暗讚自己的聰明才智之後,才走了進去。
運氣不錯,一入內,她就見到那個壞脾氣的警察伯伯,正坐前方優閒地喝著茶。
只不過,一見到她,警察伯伯立刻噎了好大一口,嘴裡的茶不但噴了出來,臉上的優閒更像壞掉一樣,變成一臉的氣極敗壞。
他立刻自椅子上跳起來,指著她道:
「怎麼又是你?」顯然,警察伯伯人雖老,記性可不老。
一堆和善的笑容立刻堆滿陸夢的臉。
「警察伯伯,別緊張,今天我是來懺悔的。」接著,她說了一堆噁心的話語,諸如自己覺得當日行為如何如何羞愧,又如何如何為自己犯下的過錯良心不安,一定要到這兒懺悔一番,良心才過得去等等。
可能是陸夢那張純真又堆滿笑的臉,看不出虛假的痕跡;又或許是陸夢演技已達爐火純青,反正,警察伯伯臉上的懷疑還真的慢慢退去,換上一點點的感動。
眼看時機已然成熟,陸夢立刻切入問題核心——
「警察伯伯,不好意思,上次和我打架的那位易先生,我一直想找機會向他道歉,可惜,就是不知道他的住址,可不可以……」
就這樣,陸夢半哄半騙,以高超的演技得到一座金馬獎、喔,不,得到一張便條紙——寫著住址的重要便條紙。
一拿到手,當然,陸夢毫不考慮地直奔易天邪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