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利抓住伯倫的手臂。「讓我去,我想她會聽我的。」
伯倫想開口說不,他不希望由羅斯利去安慰她。他想擁住她,向她道歉。但他忍不住憶起她的指控,她認為狐狸被殺是他的錯。她歸罪於他,他能說些什麼來勸解她呢?尤其是在他昨夜那樣對待她之後。他是個傻瓜,一個憤怒、嫉妒的傻瓜。
「好吧,羅斯利。跟她去,不要讓她落單。」
羅斯利在一棵巨大的橡樹下找到巧琪。她全身蜷縮成球形,她的馬站在一旁。他下馬緩緩走向她。她抬起頭時,他覺得心口好像被人紮了一刀。他從未見過如此悲淒的表情。
他在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他們默默坐了許久,兩人都望著遠方。
「羅斯利……」巧琪聲音嘶啞。
「嗯?」
「我養過一隻狐狸當寵物,它的名字叫『紅焰』。獵人……殺了它。」
「剛才那只並不是你的寵物,巧琪。」
她圓睜雙眸望著他。「我知道。但是回憶……羅斯利,我小時候並不住在霍克林府邸。」她的藍眸好圓,好迷惑。
他喉頭發緊,他試著吞嚥了一下。
「我再也不知道什麼是真實的了。」
他不知該說什麼、該如何回答。
「我不是瘋子。」她的聲音幾不可聞。「羅斯利,我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裡,反正我不屬於這裡。我不是——不是大家以為我是的那個人。」
他捏捏她的手。「巧琪,你——」
「我不能回去。你能不能帶我離開這裡,求求你!」
羅斯利無法拒絕她的請求。他愛她;希望她能歸自己所有。伯倫是他的朋友,但是巧琪對他的意義更重大,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任何事情。
「我會帶你離開,巧琪。」他頓了一會兒,隨即問道:「可是伯倫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淚水奪眶而出。「我愛他,但是我不能留下。」
她愛伯倫,她並非因為不愛他而出走。羅斯利深吸一口氣。這並不會改變他對她的心意,只不過會使事態更困難。但是,時間說不定會……
「沒有我他會過得更好,」她說道,淚水使她哽咽。「你也看見他們是怎麼看待我的了。伯倫屬於一個——另一個不同的人。」
他明白她指的是誰。他應該告訴她,其實她大錯特錯,伯倫並不想要媚蘭。不管多笨的人都看得出伯倫對巧琪的感情,或許只有他自己除外。就此事而言,伯倫是個傻瓜,他僅見的大傻瓜。
「跟我來,」羅斯利站起來,拉住她的手。「我帶你回玫瑰莊。你可以待在那邊,直到你覺得好過些為止。」
他捏碎她會在玫瑰莊長住的希望。
伯倫對所有人怒目相向,大家紛紛轉頭不敢正視他。在回霍克林的途中,他一路聽見眾人的竊竊私語。
「伯倫……」
上帝助他,不要是現在。
媚蘭策馬來到他旁邊。「老天爺!伯倫,我們要怎麼辦?」
「我們不怎麼辦,宴會已經結束了。」
「親愛的,我只是想幫你。」
他的回答是一踢馬腹,讓侯爵夫人在他身後留下的煙塵中氣得跳腳。
整個下午伯倫獨自關在沙龍裡。客人們倉車打道回府,宅邸上下一片人仰馬翻。他不在乎他們會怎麼議論自己和巧琪。他們全都可以去死,他只想把巧琪平安地帶回家。他只在乎巧琪。
他始終望著窗外,期待看見羅斯利和巧琪騎馬歸來。然而他們並未出現,人夜之後,他知道他們不會回來了。早在接到玫瑰莊送來的便箋,說柯佛夫人被藍文如伯爵夫人留下作客之前,他就知道了。
巧琪不願回家。
伯倫踏上列柱門廊,倚在一根柱子上,視而不見地望著屋後的草坪。夜風清涼,天上繁星滿佈。至少宅子裡很安靜,賓客早已離去了。僕人們怕打擾了子爵,都躡手躡腳地走動。
「孩子……」洛斯從沙龍走出,站在孫子旁邊。他伸手攬住伯倫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該去追她,不該讓羅斯利去的。」
「她在生你的氣,伯倫。當時你做的是你自以為正確的事情。」
他揉揉太陽穴。「如果你看見她……」
「我聽說了。」洛斯柔聲答道。
「祖父,」他將棕眸轉向老人。「我不知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伯倫。」
「我一直以為——以為我們之間不會有事的,可是到頭來她總是會做出——」他無助地聳聳肩,讓話聲消逝。
洛斯捏捏孫子的肩膀,然後轉身找了張椅子坐下。在開口之前,他以睿智的眼神端詳伯倫良久。「做出什麼?孩子。譬如企圖阻止一頭小動物被成群的獵犬分屍?從她的角度來看,我必須承認那算不上是運動的一種。」
伯倫瞥了祖父一眼,勉強承認老人說得沒錯。他再次將目光轉向花園。「他們不會讓她忘記今天發生的事。媚蘭絕對會做到這一點。我們無法再守住她是個瘋子的秘密了,今天以後再也不能。」
「伯倫。」接下來是沉默。
洛斯沒有繼續說下去,伯倫又別過頭來。
「我們抵達英國以後這幾星期,我從未在那女孩的眼神中見到瘋狂。我看見的是困惑和恐懼。我看見她掙扎著試圖回想一些人事物,把一個似乎不存在的過去拼湊出來。她有權覺得害怕。要是你醒來發現自己記憶全失,難道不會害怕嗎?可是我不曾見到瘋狂,近來我在她眼中看到的是愛。」洛斯自椅上起身。「你害怕的並不是瘋狂,我的孩子,而是怕失去她。怕她被羅斯利之類的人奪去。不要再認為她是稍一不慎便會摔成碎片的脆弱物品。以對待你所愛的女人的方式來對待她,伯倫。」
公爵轉身朝沙龍門口走去,他在門邊又回過頭說道:「說不定發瘋的人是你呢,我的孩子。因為你竟然讓她跑了。」
第十四章
媚蘭出其不意地闖進巧琪房裡。
「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費巧琪。」侯爵夫人高傲地質問。
巧琪紅著眼圈望著她。
「你讓他成為人們嚼舌根的對象,要不了多久這件事就會傳遍全英國。」媚蘭走近巧琪所坐的窗下座位。「伯倫的前途無量,他是法茲渥公爵的繼承人。有朝一日他將進入上議院,他將有數不清的財產。而他卻被一個會毀滅他的女人套住了。」
「我絕對無意毀滅伯倫。」巧琪低語,視線落向膝頭。
「那就做做好事,跟他離婚。如果處理得好,這醜聞很快就會被人遺忘。反正當初你們也不是因為相愛而結婚,他婚前根本沒見過你。找個好律師——-」
巧琪聲音破碎。「他想離婚嗎?」
媚蘭兩手一揮。「他當然想離婚了,你這小傻瓜。誰會不想跟你離婚?」
「我懂了。」她緊緊閉上眼睛,忍住眼淚。
「怪不得令尊不讓你進入社交界,你完全不知道什麼叫做舉止合宜。伯倫該娶的人是我,你我都心裡有數。」
巧琪屏住呼吸,竭力自制。她覺得自己被擊敗了,但她不願在媚蘭面前崩潰。如今她既已失去伯倫,一切都無關緊要了。然而她不要在這女人面前哭。
「媚蘭,」一個男聲質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兩個女人不約而同地把頭轉向門口。羅斯利剛走進來,視線在兩人之間游移。
巧琪握住椅子扶手,撐起身體。「我想自己靜一靜,媚蘭。」她啞聲說道。
侯爵夫人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便點點頭走了出去。
「巧琪——」羅斯利開口了,朝她走近一步。
她伸出一手阻止他繼續前進。「不要!」她叫道,她吞嚥了一下,再度開口,這次口氣緩和得多。「我真的想一個人靜靜。」
「可是——」
「羅斯利,我會永遠感激你的友誼,但是我不能在玫瑰莊再住下去了,這樣只會引起更多麻煩。」
「我去叫人備車,入夜以前就可以把你送到霍克林府邸。」
她眼底劇痛她緊緊閉上眼睛。「你不明白。我不能回霍克林去,永遠也不行。」這回她的淚水決堤而下。等她睜開眼睛,隔著一層水霧打量羅斯利。「我不想再見到伯倫。」
羅斯利不顧她獨處的要求,過去關上門然後走到她旁邊。他用手指圈住她的手臂,以手上的力量提供她支撐。「你離開玫瑰莊以後要到哪裡去?」
「或許,到——到倫敦去找我父母。」
她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裡明白自己絕無法忍受與他倆共同生活。她父親巴不得把她送去關起來,而她母親對巧琪似乎完全漠不關心。不,她不會受到歡迎的。既然如此,她還有什麼地方可去?
「你絕對不能去找他們,」羅斯利說道,反映出她的想法。「巧琪,你確定你不想回去——」
「我確定。」
伯爵沉思地注視她良久。「好吧,」他終於說道。「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在戴文郡靠近林登的地方有一間小屋。我送你到那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