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我娶他女兒。"
"他什麼?"世深叫道。"他一定是在開玩笑。"
"不,他不是開玩笑。"
世琛猛地停下腳步,抓住伯倫的手臂,將他扳過身來。
"老天爺!你還真的在考慮這麼做。"
伯倫點頭。
"可是他根本站不住腳。現在我們已有足夠的證據證明祖父當初是受騙離開英國的。只要真相大白,姓皮的可能要坐牢,費海頓一家自然也只有滾蛋,爵位還是祖父的。"
"我知道。"伯倫又舉步前行。他的視線在這片土地上游移,這是他的家,他祖父根據記憶中的霍克林府邸所建造的家。
兩百畝由高聳磚牆和黑鐵門所護衛的林園,環繞著位於長島的費家大宅。房子本身是三層的磚造建築,雖有寬敞的房間和所有最現代化的設備,但仍然保存著古老優雅的風味。宅邸四周的花園照料得很好,院子除了嚴冬以外,花開不斷。
伯倫的視線回到他弟弟身上,再度開口。"但是那可能要等上幾個月,甚至好幾年。祖父活不了那麼久的。如果我和那女孩結婚,我馬上就可以動身到英國去。我們可以住在霍克林府邸,等頭銜的事情解決。"
"祖父知道這事嗎?"
"還不知道。"
"他不會喜歡的,伯倫。"
"也許不會。"伯倫聳聳肩。"不過等他明白我有多堅決,他會同意的。你知道,世琛,我們離開以後,這裡的一切就要由你負責了。"
世琛臉上忽然露出笑容。"我會的,或許會是一項有趣的挑戰。我能不能幫你收拾行李,伯倫?"
伯倫笑著擁住他弟弟的肩頭。"那麼你是不介意在我們不在的時候負起責任了?我知道以前我們向來都計劃在你離開學校之後一同經營,但是……""別擔心。"世琛向他保證,笑容轉為嚴肅。"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會把這裡照管得有聲有色,直到你回來為止。只要你別忘了回來就好,伯倫。"
洛斯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盹。半睡半醒間作的夢,將他一生的點點滴滴拼湊起來。
二十歲,在驚濤駭浪中航向美國,接下來的幾個月錢很快就花掉了,然而對英國的情況毫無頭緒。仕達來信解釋說,唯一能拯救他的方法,就是讓世人以為他已葬身大海,連屍體也找不回來。第十一任法茲握公爵費洛斯死了,但是費洛斯這個人還活在世上。
二十二歲,在鐵工廠工作,三餐不繼,但是意志堅強。他和毫無感情可言的老闆的女兒結了婚。包伊莎是個尖酸且無味的女人。
二十四歲,他的獨生子彼得出生。他對這兒子幾乎毫無瞭解,因為他們父子倆在一起的時間實在太少了。他主要的心思花在建立已改名為法茲渥的鐵工廠上。他決心再也不要嘗到貧窮的滋味。
三十三歲,伊莎去世,興建長島的法茲渥莊,生活空虛,尋思當初皮泰迪假若未墜馬,一切將如何不同。在拚命賺錢中尋找快樂,但終歸徒勞。
四十六歲,彼得與善良、美麗的黛安結婚。黛安為法茲渥莊帶來了生氣,教會他把握現在,不再追悔過往的也是黛安。
五十二歲,他的長孫伯倫誕生,帶給他真正的快樂。
五十七歲,世琛出世,而黛安卻死於產褥熱。同年,彼得也在亞特蘭大之役中陣亡。繼之而來的美好歲月,撫養孫兒,教他們騎射,訓練他們成為紳士--英國紳士,最後,等他倆年紀夠大了,將自己如何失去爵銜的前因後果說出來,並警告他們酗酒的害處。
然而當時他的話中並不帶苦澀,苦澀終究消失了。
直到皮諾尼粉碎了他內心的平靜為止。
"我不能讓你這麼做。"
伯倫坐在椅子上,面對祖父。"這不是你讓不讓我做的問題,我已經決定了。"
洛斯緩緩搖頭,他抬起顫巍巍的手,指著伯倫。"你不認識那女孩,也不愛她,千萬別為了兩人相愛以外的理由而結婚,孩子。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
"聽我說,祖父。我已經二十八歲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那就等你到了英國以後再說吧,先和她見見面。"
伯倫頑固地搖頭。"海頓也是個很精的人,祖父。代理婚姻是我們所達成的協議。所以等我見到那女孩之後,便絕不可能臨陣脫逃。"他傾身將一手放在祖父膝頭。"聽我說,我們做好法律方面的安排,並且舉行婚禮。然後等這裡一切就緒,你就前往英國。我要帶你回家,祖父,回到格勞塞斯特郡和霍克林府。真正的霍克林府,而不是美國的複製品,你馬上就可以回家了,祖父。"
伯倫聽見洛斯低語著"家"時,便知道自己贏了。
"夫人在小客廳等著您。"鮑曼說著,接過公爵的騎帽和衣服。
費海頓無言地對管家點點頭,隨即穿越大廳,馬靴的跟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尖銳的響聲。"今天可真是個騎馬的好天氣,莎拉。"他走進小客廳時說道。
費莎拉很快地站了起來。她年已四十一,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他們兩夫妻是同類的人,都酷嗜享樂,從不放過尋歡作樂的機會。這八成是這些年來兩人相處融洽的原因。
"海頓,你上哪兒去了?"她厲聲問道。
他訝然地揚起眉毛。"怎麼,當然是去騎馬。我跟你說過的,出了什麼差錯嗎?"
"出了什麼差錯?沒有一件事情對勁!"她在空中揮揮手。"要是你那個……那個堂侄不肯娶伊蓮怎麼辦?要是他們已得知真相了,那該怎麼辦?你馬上就會失去爵銜,我們快要一文不名了。我們的女兒是個瘋子。而你卻出去騎你那匹天殺的馬,好像天塌下來有人頂似的。"
"莎拉,莎拉。"海頓走過去用手圈住她,好言相勸。"你不用擔心成這樣。皺眉會讓你眼睛四周起皺紋的。"他吻吻她的前額。
她掙開他。"說真的。海頓,有時候你真讓人受不了。"
他笑著從一旁桌上的水晶酒瓶替自己斟了杯白蘭地。"假如你擔心的是費伯倫不會接受我們的條件,那麼大可不必。他會接受的,據我所知,老洛斯沒多少日子好活了。如果他想再見到霍克林府邸,並且恢復頭銜,那年輕人就非接受不可。花點小錢,娶了我們的女兒就可以馬上解決這件家務事,並不算過分嘛,是吧?"
"等他見到伊蓮呢?到時候怎麼辦?"莎拉質問道。
海頓轉身斜倚在桌上躡酒。"這是什麼?莎拉,為人母的關懷嗎?得了吧!到時候木已成舟,他也只能和我們一樣,把她和那個老婆娘關在一起。她不會覺得有任何不同的。"
"你把我們說得這麼殘忍,海頓。"
"我們是很殘忍啊!親愛的莎拉。難道你從前沒注意到嗎?"
她被火焰所包圍,死神的灼熱手指即將把她燒焦。有力的手臂伸向她,抱住她。有人快死了。她尖叫起來。
"好了,伊蓮,親愛的。好了,茉莉在這兒呢!你的茉莉在這裡。"
她在打轉,打轉。
"來吧,醒醒,親愛的,醒醒。"
一隻手觸摸著她的臉頰,將她從可怖的黑色深淵中拉回。慢慢地,她睜開了眼睛。
"好了,這樣才對。你該吃藥了,親愛的。"
房中燈光暗淡,而且似乎緩緩轉動著。房裡好像沒有人,一陣驚惶攫住了她。她伸出手去摸索,想要找到一直在和自己說話的那個女人。
"別動,伊蓮。你病得很重。"
她迅速在枕頭上轉過頭,感到一陣強烈的噁心。她翻身俯臥,頭垂在床邊,把胃裡的東西朝痰盂裡吐了個乾淨。
撫慰的雙手輕拍著她的背。"可憐的女孩!"一個聲音柔聲表示。"我可憐的女孩,我可憐的伊蓮。"
她試著清楚地思考。跟自己說話的這個女人是誰?她在哪裡?可是一切都毫無意義,所有的事物都遙遠而模糊。
"伊蓮小姐?"
一條濕巾觸著她的唇,她用無力的手指抓住它,拭去嘔吐的痕跡,隨後又慢慢翻身平躺。這回她的視線找到那女人了。
她身穿黑灰的條紋長衫,還有一條白圍裙。一頭既灰且卷的紅髮,大部分都藏在一頂白帽下。滿是皺紋而慈祥的臉上有一雙深綠的眼睛。"好了,舒服些了嗎?小姐。"
她張口欲言,方才覺得喉嚨沙啞且酸痛。她默不作聲地又閉上了嘴。
"這樣才對,親愛的,你不可以說話。大夫說你一定要讓喉嚨好好休息。你生了場大病,伊蓮小姐。"
誰是伊蓮小姐?是她自己嗎?這女人又是誰?茉莉。她聽見她自己這麼說嗎?茉莉在這裡。茉莉是不是她的看護?她的頭好痛、好昏。她會不會再吐?
"來吧,把藥吃了,小姐。要是公爵夫人看見你沒吃,她會很不高興的。"茉莉將一根湯匙伸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