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可以去問他!」琴娜無比激動地說道,「侯爵究竟是哪一種暴君,居然嚇得手下連一舉一動都得匍匐於任何人腳下。」車伕神情嚴肅地說過,「從侯爵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便為他工作迄今,他聰明、有智慧,理財更是高手。」
「真有意思,他離家九年未歸,你們還為他說話!」
「他有不在此的理由。」車伕說,「他在國會中擔任要職,常常發表一些見解精緻獨到的演說。兩年前,他差人送來一人分全新的灌溉計劃書,我們照著這項計劃執行,如今可供耕作的面積比兩年前足足大出一倍,甚至連泰晤士報都報導過這件事。」
「聽起來,他簡直就像是一位模範生。」琴娜硬邦邦地說道,「巴先生,你可以走了。不過,我希望很快便能聽到你的消息。」
「是,女士。」車伕點頭後轉身朝門口走去。
琴娜知道自己將他放在一個相當為難的位置上,因而不覺有些心軟,於是開口說道,「我明白你出於一片好心。」對方轉過身時,琴娜對他淺淺一笑,「易地而處,我或許會做出同樣的事。然而,我現在住在侯爵府裡接受他的照顧,感覺上畢竟欠他一份人情債,這正是我最不喜歡的地方。你明白我的感受,對嗎?」
「是的,女士。」車伕當然明白什麼叫作自尊。「晚安,女士。」
幾分鐘後,管家推門進來,琴娜板著臉說道,「我決定不下樓用餐。」
「是,女士,只不過,不知道侯爵會怎麼說?」
「不妨告訴他,說我的腳疼得難受;而且,我的訪客不斷,弄得我好生疲倦。」
「是,女士。」
☆ ☆ ☆
麥斯下用早餐時所注意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報紙已經到了。更棒的是,餐廳裡只有他自己一個人。這是個好兆頭,代表政黨的一天有個正常的開始。經過多日以來的波動起伏,麥斯渴望日子能盡快恢復正常。
望著面前熱騰騰的咖啡,他回想起昨日晚餐的情景。猶記管家告知他衛小姐不下樓用餐時,麥期只覺彷彿心頭放下一塊巨石。聽聞她曾分別和露薏及車伕長談過,麥斯儘管很想知道他們談話的內容,但卻又不願意讓別人看透他這種心情。晚餐時,露薏談起這件事,麥斯因露薏甚至認為她具備上流貴族仕女的所有特質。
麥斯啜飲一口咖啡,想起再過幾個星期便是萬聖夜,屆時將會有一場盛大的鄉村野宴。麥斯或許可以用這個理由說服露薏留下來,因為她似乎很喜歡參加宴會。想到這裡,他輕歎一聲。昨夜互道晚安前,露薏表示想趕回倫敦去參加一場舞會,但卻為麥斯所拒。不過,麥斯也試過去設身處地為她著想。孩提時代,麥斯也曾非常厭惡鄉下單調的生活;稍稍增長幾歲後,他一心只想離開這彈丸之地,於是先後寄宿哈洛高中及劍橋大學。十九歲那年,母親過世;第二年,父親亦撒手人寰,麥斯因而憑著所學毅然擔負起一家之主的責任。雖然他身處國會,但由於有良好的工人和管理人員,布拉德園經營得有聲有色,年年都有盈餘。然而,近來他卻發覺自己急思離開紛擾冗雜的倫敦,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再回去。露薏是否會和他一樣地喜歡這裡呢?
「喔,我不知道這麼早便有人已經起來用餐了。」
麥斯自冥想中回過神來,只見安斯白瑞伯爵夫人正站在門邊,她手拴一根枷杖,身穿一襲淺藍色的高腰晨裝,看上去分外清新秀麗。麥斯出於反射動作地站起身,「早安,衛小姐。」他仍不忘刻意強調「小姐」二字。
「爵爺,我原本以為一大清早應該不會有人已經起身。」她朝後退步,「等你用過餐之後我再過來。」
「我很歡迎你坐下來一起用餐。」麥斯繞過來陪她走到一張椅子旁邊。
麥斯整齊,渾身沒有任何一點泥漿或雨水。此刻的他,是典型男性貴族的最佳寫照。憑良心說,他的長相非常英俊挺拔,令人不由得想起古希臘時代的運動家。
「想必你昨夜睡得很好吧?」麥斯很有禮貌地說道,「腳踝處的傷是不是也已經好多了呢?」
「是的。」琴娜輕聲回答說,「爵爺,你練習拳擊嗎?」
麥斯露出訝異的神情,「偶爾玩玩。為什麼問起這件事呢?」
「沒有特別的理由,只是隨便問問。」
琴娜坐下時,麥斯留意到她手裡的枴杖。「可否告訴我,你從何處找到這根枴杖?」
「那間中國式的客房門邊有一座傘架,我從上面拿的。」琴娜抬起頭,只見他一臉愕然,「是不是這東西太值錢,不宜拿出來使用?」
「喔,不,當然不是。」麥斯連忙說道,目光卻一直停留象牙杖柄所雕刻的那個龍頭上。他一向非常尊重一項家族的傳統——絕不敢取出那個房間裡的任何一樣物件。但是,他曾公開斥責管家的迷信為無稽之談,此刻教他如何開口向伯爵夫人解釋自己複雜的心情呢?
「希望內外的祖先不會因我取用這根手杖而不高興。」
麥斯勉強擠出一抹笑意,其間不免帶有兒許苦澀的意味,因為對方竟然看穿了他的心意。「衛小姐,」麥斯一面在她旁邊的椅中入座,一面以滿是高諷的口吻說道,「你才在我家住了一夜而已,該不會這麼輕易便向迷信投降吧?」
「我當然對神鬼這說頗感興趣。」她微微一笑,「布拉德園正是因為有這些傳說的烘托,所以才顯出它特殊迷人之處。因為,這些傳說就像是蔓籐,它們攀爬在古老建築的外牆上,增顯建築物本身的優美。」
「衛小姐,你可真有一顆詩情盡意的心。」麥斯說道,心裡卻為她的藝術修為深感激賞。「從今以後,我會試著將祖先的鬼魂當成是裝飾品。」
他那濃濃的笑意令琴娜自心底升起一股暖意——難怪沒有人能抗拒此人的魅力。
此時,一名僕人端著琴娜的早餐進來。他轉身離去的同時,露薏正巧推門而入。
「噢,原來你在這裡。」她朝琴娜說道,「他們告訴我說你已經起身下樓時,我還有點不相信。我原本還希望你能過來我房裡一起用早餐。」說到這裡,她的目光移向已起身站在一旁的麥斯,「早安,爵爺。」
「早安,露薏小姐,一起坐下吧,衛小姐和我正在吃——」他頭看一眼桌上的碗。「——燕麥粥。」
「是呀,快坐下吧。」琴娜伸手取來報紙,「我下樓來,就是為著想看看報紙;你來了,正好可以陪侯爵聊聊。」
麥斯差一點便伸手將報紙奪回來——侯爵府裡,從沒人膽敢在他之前閱覽報紙。「說得也是,你不妨現在先看看新聞,免得待會兒麵包送來後,果醬會把報紙弄得髒兮兮的。」麥斯的語氣裡,透露著免的意味。
「爵爺,你看上去精神很不錯呢。」露薏一面坐下,一面朝他微微一笑突然間,她跳起來大叫道,「我的天呀……!」
琴娜和夢斯不約而同問道,「怎麼回事?」
露薏伸手一指壁爐上方,「那……那幅畫,太恐怖了!完全沒有一點美感!」
夢斯抬眼望去,神情頓時顯得甚為不悅。他特地交代過要在他回來前把這幅畫移開。「我來處理。」他一面忿忿地說道,一面伸手拉鈴召喚僕人。
露薏這才重新坐下,嘴裡仍嘀咕著,「教客人在用餐時看著這玩意兒,真是太恐怖了。」
琴娜朝她笑著說道,「我同意就餐廳而言,它的確不甚適宜;不過,這幅畫本身倒是很不錯。」
一名僕人端著熱麵包進來,麥斯氣呼呼地對他說道,「你,把那幅畫拿下來,現在就動手!」
僕人抬頭一看,兩眼頓時瞪得比銅鈴還大。「我……我……三……三天前……便已經……將它拿開了呀!」他邊說邊放下手中的餐盤「少在這兒瘋言瘋語!」麥斯大喝一聲。「分明是有人在暗中搞鬼。把它拿去交給僕役長當紫火燒掉。」
「換作是我,我可不會那麼做。」琴娜說道,此語引來三對詫異的眼神。「那幅畫很出色,燒掉實在太可惜了。侯爵,如果你真打算處置掉它,我願意出價向你購買。」
「為什麼?」他神情陰暗地問道。
「因為你不喜歡它,而我卻認為它並沒有糟到應該被當成紫火的地步。」
「沒那個必要。」他望向僕人,「把它拿到閣樓去綁在柱樑上。只要我在這裡,便不准將它拿出來。」
「是,爵爺。」僕人小心翼翼地取下油畫。由於畫框重量不輕,他還差點摔了一跤。
僕人離去後,麥斯臉上重新露出笑意。他對露薏說道,「總算圓滿處理完一件事。你要不要吃一點麵包?」
露薏自知她的表現有點孩子氣,因而想表示出自己其實並非是歇斯底里那一類型的人。但是,此刻麵包看上去一點也不對胃口。抬起頭,她剛好瞧到琴娜正要翻開報紙,「我想先看著報紙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