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在她身後,走進堆滿了禮物的公寓裡,看起來就像是一頭公牛走進了擺滿瓷器的店舖中。他的目光落在了放在咖啡桌上的小電腦上。
「嗨,是你嗎,粉紅?」
「嗨,山姆,你錯過了給嬰兒下雨的機會。」
「它是說洗澡,我們給孩子們舉辦了一個晚會,她的孩子們。」
「不僅僅是我的,」粉紅糾正她的話,「也是——」
諾艾爾關上了粉紅的電腦蓋,切斷了它的音頻信號。「你為什麼到這裡來?」
他注視著她。他的眼睛裡閃動著熱情,連同那些個深藍色的夜晚與陽光燦爛的白晝一同湧進她的心中。「你是哲學博 士,猜一猜。」
她猜了。實際上,在過去的四個月裡,除了猜測他在哪裡她沒有做別的事情。儘管她已不再試圖尋找他,但她知道她仍然愛他,對他的愛會持續到她臨死的那一天。然而,她也痛苦地意識到,她心中的愛並沒有在他的心裡引起共鳴。
在四個月的失蹤之後,他又悠閒地走回她的生活中,她不知道他明天是否會再次失蹤四個月,或者是四年。她不能生活在那種不確定當中,而且她也不希望她的孩子生.活在這種變幻無常的環境當中。她知道得很清楚,當一個孩子被她深愛著的父親拋棄時是什麼樣的感覺。「你到這裡來是一個錯誤,」她轉過身,面對著他,「你最好離開。」
她看到了他眼睛裡捉摸不清的表情,感覺到它們撞擊著她的心。
「我想我猜錯了,我還以為穿著這身猴子似的西裝來見你,你會——」他用手指搔了搔頭,立刻將整齊的髮型弄得蓬亂了。「見鬼,我猜這只是一個夢。但是在我離開以前,我要將這個交給你,我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它。」
他伸手到口袋裡掏出一張捲著的報紙,將它遞給她。「我聯絡了蓋斯叔叔的幾位舊……嗯,生意夥伴,他們給我提供 的線索是令人發抖的,但是我還是在《芝加哥時報》上找到了這則消息,它並不多,但是……」
她展開那張已經殘破的報紙,發黃的報紙被從中心撕壞了,看那日期已經是二十五年前的東西了。
起初,諾艾爾不理解山姆為什麼讓她看這張報紙,然後,她的目光落在了一篇緊挨著訃告的小標題上,「海斯銀行搶劫 案遭到挫敗,司機斃命」。
「給我提供線索的人告訴我這是黑手黨內部的事務,」山姆繼續說,「當事情發生以後,芝加哥仍然是一個黑手黨控制 的城市,警察被告知盡可能不要插手管這件事,於是整個事件就盡可能快地被遺忘了。但是我同一個倖存者談過話,他說當時沒有指名道姓地提過任何人,但是他記得那位司機是一個年輕的意大利人,他一直在談論著他可愛的小女孩,他打算用搶劫得來的他的那份錢,給她買一切他那高貴的丈母娘斷言他買不起的東西——諾艾爾!」
她沒有意識到她昏了過去,直到她看到地板迅速地向她衝過來。在她完全失去知覺以前,她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一雙強壯的手臂摟住了她的腰。接下來,她發現自己正躺在沙發上,山姆坐在她的身邊,他的眼睛裡流露出關切的神情。』
「總是救我,你不覺得厭倦嗎?,,她喃喃地說。』
「它已經變成了一種樂趣。」他用手指撫摸著她的下頦。
她慢慢地坐起來,那張報紙仍然攥在她的手裡。
「你認為那個司機真的是我父親?」
「我們永遠不會知道整個事件的內幕了,」他實事求是地說,「但是這個男人死的時間與你父親失蹤的時間正好吻合。
如果他是你的父親,這就意味著他離開你們並不是因為他愛你們不夠,而是因為他愛你們太多了。」
她點點頭,將那張皺巴巴的珍貴的報紙按在心口上,勇敢、愚蠢、魯莽、忠誠……她搖了搖頭,記起了那個愚蠢的可愛的年輕人,他為了讓她的生活過得更好一些而做了最糟糕的決定。她哽咽著,感覺到在眼淚之外的悲痛與祥和。
「謝謝你,」她輕聲說,「但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為什麼要自討苦吃?」
「你問了太多的問題。」他將手臂搭在沙發的靠背上,「現在該我問問題了。」他注視著她,他的表情疏遠而冷淡,「如果我請求你跟著我走,你會同意嗎?」
諾艾爾僵住了,她彷彿看到了交錯在她面前的兩條路,一條路安全而有保障,另一條路充滿了熱情與無法預言的熱帶風暴,她現在做出的選擇不僅僅會影響她一個人的生活,還會影響她孩子們的生活,還有她孩子們的孩子們。她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她將手放在小腹上他們孩子的身上,思忖著。在這裡,我的錢和我的社會地位都在不斷地提高著,但是它們並不意味著什麼,我想要我的孩子在充滿了愛的環境裡長大,即使這條路是崎嶇不平的,充滿了變幻莫測的因素。愛情值得付出這樣的代價。
「我想,」她回答說,嘴角上浮起一個害羞的微笑,「你可以問問我,自己找出來答案。」
「你的微笑,」他屏住了呼吸,將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他驚奇地搖著頭。「我用了四個月的時間來到美國尋找這份報紙,我想這就是為了你那見鬼的、荒謬的微笑。」
「它不荒謬。你是怎樣來到美國的?」
「我工作。當迪文羅格斯兄弟事件發生後,小島上的政府意識到他們不能再與工業化的西方社會隔絕開,除非他們希望黑市交易成指數地上漲。他們需要一個代表,他既信仰傳統的習俗,又理解現代社會的商業。現在,在你面前站著的就是新任的工業貿易特派公使,我是肩負著友好的使命來到
美國的。」
「你為什麼不打電話,或者是寫信?」她責備著他。
「甜心,除了找那樁搶劫案,我根本沒有時間呼吸。」當他用手臂環抱著她的腰,將她拉到自己的胸前時,他坦白地說。「此外,我想送給你某些比破舊的平房與吱吱作響的吉普車更好的東西。」
「我喜歡你的平房。」她咕噥著說,呼吸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溫暖而強壯的味道,雖然他穿著西裝,但是他的味道仍 然是清新的荒野的加勒比海的風的味道。她將手伸進他的西服裡面,用手臂環抱著他的腰,在他的胸前摩擦著。「想一想 你能不能在緊張的日程安排中擠出時間來舉行婚禮?」
「實際上,我們不用舉行婚禮。」
「不用……」諾艾爾的後背僵硬了,她的美國人的道德又回到身上,「山姆·多諾文,如果你認為我手上沒有一枚結婚 戒指就同你漫遊世界,你就又——不許笑!」
「我不是故意的,」他回答說,仍然笑得像一個學校裡的男孩,「當你生氣的時候,你看起來如此可愛,我一直這麼想 ——甚至在你試著將我趕出我的臥室的時候。但是別擔心,我們不必舉行婚禮,因為我們已經舉行過了。當我同那些政府官員接觸時,我發現帕帕·吉尼比我想像的更有權威,那個儀式百分之百地合法——豬,甜酒,還有一切。」
「那麼說,我們一直是結婚的了。」她沉思著。
「一直是,還要從現在開始。」他聲音嘶啞地說,向她俯下身來,「我想念你,我的小妻子,我需要你——」
一聲尖叫阻止了他,他坐回去,從他的屁股底下拽出了一隻小巧的可愛的黃色橡皮鴨子。他皺起了眉頭,將這只玩 具交到另一隻手中。
「我知道智能人工原型電腦幾乎和人類一樣,但是這隻小寶貝電腦怎麼——嗨,有什麼好笑的?」
「你。」她回答說,她的肩膀隨著抑制不住的笑聲而顫抖著,「我從來沒有看到一個叛逆者被一個玩具迷惑住,但是你最好習慣這一切,多諾文。」她將鴨子從他的手中拿開,拉著他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那兩台電腦不是唯一一對解決出伊甸園方程式的幸運者。」
「你說什麼——哦,上帝。」他低下頭,溫暖的手掌覆蓋著她腹部那不同尋常的隆起。「上帝。」
她注視著他的眼睛,但是除了在他的眼睛裡看到震驚以外,她讀不懂其它的表情;突然,她恐懼地意識到她也許想錯了,他不會分享她的快樂的,他只想要一個妻子,不想要家庭。也許他認為撫養孩子對男人采說是一件責任過於重大的事情,也許他不想要他們的孩子,或者是她。
她的身體僵硬了,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穩定。「我想當你請求我嫁給你時,你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情景,如果你重新考慮你的決定,我會完全理解的。」
他的頭倏然抬起。「重新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