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的真名叫麥強恩。」莉玫說,聲音冷靜而沉著,使強恩不得不再次佩服她的鎮定。「五年前我認識他時,他名叫戴塔克。」
法藍又看了強恩一眼,十分驚訝他這麼快就透露真實身份。「他有許多化名;那是他職務的一部分。」
「那麼麥強恩也可能是化名。」
「這我就沒辦法安慰妳了。」法藍挖苦道。「我認識他大半輩子了,他是如假包換的麥強恩。」
強恩仔細觀察她的反應,看到她眼中閃過一抹狐疑,顯然是在懷疑法藍有沒有可能也在說謊。她不是會輕易信賴別人的天真小姑娘,但也沒有那麼擅長隱藏她的想法和情緒。
「我為什麼在這裡?」她突然問,把目光轉向強恩。
法藍把她的注意力拉回他身上。「我們有個……狀況。」他倒了一杯咖啡遞給她。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可不可以拿些糖和牛奶給我?」
那個簡單的問題使不擅家務的法藍窘迫不安。他驚慌地看托盤一眼,好像希望她要的東西會自己出現。「呃……我——」
「算了,」她說,泰然地啜了一口黑咖啡。「我可以這樣喝。什麼狀況?」
強恩忍住一聲大笑。他記得很清楚她以前向來喝黑咖啡。莉玫那樣說是在故意激法藍,報復他害她如此吃驚。她向來能夠與其它組員相匹敵,這一點至今仍令他驚訝,因為她看起來是那麼淑女。
法藍用眼神向他求救。強恩聳聳肩。這是法藍搞的小戲碼,就讓他自導自演下去。除了法藍多管閒事地想作媒,否則他想不出莉玫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可能認為強恩需要一點休息娛樂,由於他承認受莉玫吸引,所以有何不可?但是法藍當時不在伊朗,沒有看到他下令達勒自殺時,莉玫的臉色,否則他就會知道為何不可。
「呃,我們對妳目前的研究很感興趣。察覺不到的竊聽器將是無價之寶,我們現在正好非常需要它。妳比任何人都清楚它,因為它是妳設計的。妳正好也有一些外勤經驗——」
「不,」她打斷他的話。「我不做外勤。」她下顎緊繃,臉色煞白地站起來。
「如果你找我來只是為了這個,那麼很抱歉你浪費了我們雙方的時間。打通電話就可以省去把我帶來這裡的麻煩。」她停頓一下,然後嘲諷地嘟嚷:「不管這裡是什麼地方。」
「妳還沒有聽完所有的細節。」法藍說,又飛快地看了強恩一眼。「容我補充一句,妳是中情局的員工,不是獨立的特約情報員。」
「如果她拒絕,你就要開除她嗎?」強恩故意逼法藍表態,為的只是使他侷促不安。
「不,當然不——」
「那麼我們沒有什麼好討論的。」她堅決地說。「請派人送我回家。」
法藍死了心地歎口氣。「好吧。很抱歉給妳帶來不便,柏太太。」他不是個慣於道歉的人,但他還是道了歉。
強恩等法藍伸手去拿電話時才插嘴。「不用麻煩了,」一直懶洋洋坐在書桌邊緣的他站直身子。「我開車送她回去。」
第三章
莉玫坐進車裡、繫上安全帶。「我不是該被蒙住眼睛什麼的?」她半開玩笑地挖苦道。車庫門開敞,他把車駛出去後左轉到街道上。
戴塔克竟然露出了微笑。不,她必須習慣把他想成麥強恩。「除非妳想要。他們還不至於蒙住妳的眼睛帶妳來吧!」
「沒有,但我一直閉著眼睛。」她不是在說笑。她不想知道特工部副部長住在哪裡。她在五年前就失去對冒險的喜好,知道溫法藍住在哪裡只會帶來危險。
麥強恩的微笑變成露齒而笑。他長得真的很帥,她心想,在車內幽暗的光線中看著他的臉。五年來她想起他時想的都是發生的事,而不是他的長相。他的臉孔在記憶中已經模糊。但是,即使沒有滿臉鬍渣,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見到他帶來的震驚比她想像中還要大,但話說回來,她壓根兒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他,所以根本無從做好心理準備。戴塔克——不,麥強恩——跟她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往事糾纏在一起,光是聽到他的聲音就使五年前的噩夢再現。
「我早該料到你是中情局的正規幹員,而不是特約幹員。」回想起來,她覺得自己像容易上當受騙的白癡,但世事不都是當局者迷嗎?
「妳怎麼會料到?」他聽來頗感興趣。「我的臥底身份就是特約情報員。」
回想起來,她才明白達勒早就知情,所以他才會極力阻止麥強恩冒險。曾經是海豹部隊的達勒習慣了極密級的許可和需要知曉的原則,甚至沒有把內情告訴身為他妻子的她。但她現在替中情局工作,瞭解局裡的規矩。有些事必須嚴格保密,不可以告訴朋友或鄰居你的職業,謹慎成為第二天性。
「達勒知道,對不對?」她問,只是為了求證。
「他知道我不是特約幹員,但不知道我的真名。他在我們合作時只知道我叫戴塔克。」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那是完全不必要的。」她寧願他沒有告訴她。如果那些有關麥強恩的傳聞有一半是真有其事,那麼她不想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無知有時反而比較安全。
「也許吧。」他以若有所思的語氣回答,但沒有進一步解釋。
「你對我們為什麼還要用假身份?我們是一個團隊,我們沒有人會害你。」
「不知道我的真名就不可能在被俘虜時洩漏。」
「萬一被俘虜的是你呢?」
「不會有那種事。」
「哦?你要怎麼預防?」
「毒藥。」他實事求是地說。
莉玫瑟縮了一下。她知道冷戰時期有些情報員會隨身攜帶自殺藥丸,通常是氰化物,他們寧願服毒自盡也不願被俘虜。知道麥強恩也是那樣使她的胃很不舒服。
「但是——」
「那總強過被活活折磨死。」他聳聳肩。「這些年來,被我惹火的人不在少數,他們都會很樂意輪流肢解我。」
跟她聽說的那些關於麥強恩事跡相比,他的話簡直是輕描淡寫。甚至有傳聞說他殺死了他的妻子,因為他發現她是雙重間諜,正要出賣一個長期潛伏的高級間諜。莉玫並不相信那個傳聞,但話說回來,她也不相信麥強恩是真有其人。談論他事跡的人都沒見過他或知道有誰見過他。她一直以為他是諜報圈杜撰出來的人物。
一時之間她還無法完全接受麥強恩不但真有其人,而且是她認識的人。更令她無法置信的是,他面對傳聞的那種泰然豁達,好像聲名狼藉只是隨心所欲必須付出的代價。
「考慮到你的情況,你現在也不該告訴我。」她滿心狐疑,粗聲惡氣地說。
「事實上,看到妳使我吃驚得脫口而出。」
他會驚慌失措?她對那個荒謬的說法嗤之以鼻。「別開玩笑了。」
「我說的是真的。」他喃喃道。「我不知道妳會在那裡。」
「你不知道溫先生找我有什麼事?你只是正好出現?那種可能性有多大?」
「不大,但每天都有不可能的事發生。」
「他指望你說服我接下這份差事嗎?」
「也許吧。我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他微帶惱怒地說。「但我懷疑他打的是一石二鳥的算盤。至於是哪二鳥,妳得去問他了。」
「我不打算接下這份差事,所以不管是哪二鳥都無所謂,對不對?」
他突然露齒而笑。「我猜他沒料到會被拒絕,至少沒那麼快。能夠拒絕他的人不多。」
「那麼他需要這個經驗。」
他佩服地說:「難怪達勒為妳神魂顛倒。能夠勇敢面對他的人也不多,他的強悍表裡一致。」
沒錯,達勒的身高將近一百九十五公分,一百零六公斤的體重都是結結實實的肌肉。但他最大的力量不是來自強健的體魄,而是來自使他異於常人的堅強決心和意志力。
她一直無法跟任何人談達勒,五年來她對他的回憶都被封閉在內心深處。他們結婚的時間不長,所以還來不及結交共同的朋友。工作的性質使他們必須四處奔波。他們在雷諾市匆匆結婚,在阿魯巴島度了兩個星期的蜜月,之後達勒離家工作六個星期,她則待在西雅圖替客戶設計保全系統。種種原因使然,他們甚至沒有跟對方的家人見過面。
達勒死後,她前往印第安納州跟他的家人見面,跟他們一起哭泣。但他們太震驚,焦點都放在死因和經過上,沒有辦法回憶話舊。她偶爾寫信給他們,但他們在達勒生前沒來得及建立關係;達勒死後,雙方似乎都沒有那個心情了。
至於她在愛荷華州的家人雖然同情、關心她,但也無法完全隱藏他們對她和達勒前往伊朗的不以為然。她的父母、哥哥梅森和山姆、妹妹琦樂,都只想過朝九晚五、結婚生子、一輩子住在同一個市鎮、認識社區的每一個人、每週到同一家超市購物的標準郊區生活。他們不知道該拿家中這個異類怎麼辦,無法瞭解莉玫怎麼會有顆騷動不安的心,想要離開家鄉增廣見聞,想要到外地去追求冒險及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