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咧嘴而笑。「只有當場逮到才算。」
「我有啊!星期六妳在給草坪割草時,就被我當場逮到。妳當時並沒有付罰金給我。」
她咬緊牙關,默默地掏出另一枚硬幣。
他一臉得意地把兩枚硬幣放進口袋裡。
要不是還在氣他嚇到她,她就會笑出來。當她試圖彎腰撿鑰匙時,不僅肋骨更加疼痛,連膝蓋都拒絕合作。她挺直腰桿,沮喪又憤怒的表情使他的嘴角抽搐。如果他敢笑,她一定會踢他的脛骨。由於她還站在門階上,所以角度剛剛好。
他沒有笑。也許警察都知道何時該謹慎小心,他彎腰替她撿起鑰匙。「膝蓋沒法彎,是不是?」
「肋骨也是。」她陰鬱地說,緩緩步下三級門階。
他皺起眉頭。「妳的肋骨怎麼了?」
「挨了一拳。」
他惱怒地吐出口氣。「昨天晚上為什麼不說?」
「為什麼要說?骨頭又沒斷,只是瘀傷而已。」
「妳確定嗎?妳不認為它們有可能裂了嗎?」
「摸起來不像裂了。」
「妳很有經驗嗎?不然怎麼知道骨頭裂了摸起來是怎樣?」
她下顎一繃。「它們是我的肋骨,我說沒裂就是沒裂。」
「告訴我,」他聊天似地說,陪她走向她的跑車。「妳有過不挑釁吵架的時候嗎?」
「有,沒有看到你的時候。」她說。「何況,挑釁的人是你!我想要敦親睦鄰,但你每次看到我都對我大呼小叫,即使如此,我還是為了『布布』到你的車身上散步向你道歉。何況,我以為你是酒鬼。」
他一臉驚愕地停下腳步。「酒鬼?」
「佈滿血絲的眼睛,骯髒邋遢的衣服,凌晨兩、三點才回家,發出許多噪音,宿醉似地亂發脾氣……不然我該怎麼想?」
他摸摸臉孔。「抱歉,我沒有想到那麼多。我應該先洗澡、刮鬍子、穿得西裝筆挺之後再出來告訴妳,妳吵死人了。」
「只要換上乾淨的牛仔褲就夠了。」她打開車門鎖,開始考慮另一個問題——她要如何坐進低矮的駕駛座裡?
「我在重新油漆廚房的櫃子。」他在停頓一下後,主動解釋。「由於我最近工作的時間很長,所以每次只能油漆一小部分,有時候我穿著髒衣服就睡著了。」
「你有沒有想過多睡一會兒覺,櫃子等休假時再來油漆?那樣有助於改善你的性情。」
「我的性情沒有什麼不妥。」
「的確,如果你是得了狂犬病的臭鼬。」她打開車門,把皮包扔進車裡,鼓起勇氣準備滑進駕駛座。
「很騷包的車。」他打量著她的跑車。
「謝謝。」她用同情的眼神瞥一眼他的龐帝克。
看到她的眼神時,他露齒而笑。她希望他沒有那樣做,因為那個笑容使他看來充滿人性。她希望他們不是站在清晨的陽光下,因為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濃密的睫毛和深褐色的瞳仁。好吧,他長得是不難看——當他的眼睛沒有佈滿血絲,沒有對她大呼小叫時。
他的眼神突然變冷,他伸手用拇指輕撫她的顴骨。「這裡瘀青了。」
「他——」她及時住口。「我還以為我掩飾得很好。」
「是很好。要不是妳站在陽光下,我也不會發現。」他交抱雙臂,低頭對她皺眉。「還有別的傷嗎?」
「只有肌肉酸痛而已。」她愁眉苦臉地望著車子。「不知道我有沒有勇氣坐進去。」
他看看跑車,然後看著她一邊抓住車門,一邊緩緩抬起右腳放進車裡。他發出一聲無奈的長歎,然後伸手扶她慢慢地坐進駕駛座。
「謝謝。」她說,慶幸苦工做完了。
「不客氣。」他蹲在敞開的車門旁。「妳想要提出告訴嗎?」
她噘起嘴。「是我先動手的。」
她覺得他在努力壓下另一個笑容。天啊!她希望他壓得下;她不想這麼快就看到另一個笑容,她很可能會開始把他當人看。
「這倒也是。」他說,站起身來。「按摩可以減輕酸痛,泡個熱水澡也可以。」
她氣憤地瞪他一眼。「熱水?你是說我今天早晨的冷水澡是白洗了?」
他放聲而笑,她真的、真的很希望他沒有那樣做。他的笑聲渾厚,牙齒雪白。
「冷水也不錯。試著冷熱交替來放鬆肌肉。如果能夠,找人按摩一下。」
她不認為漢默科技大樓裡有鮮為人知的水療室,但她可以四下打聽,預訂個下班後的時間。她點點頭。「好主意。謝謝。」
他點點頭,替她關上車門,舉起一隻手揮了揮,然後走向他的車子。他還沒打開車門,曉薔就把車駛上馬路了。
也許她真的可以與他和睦相處,她暗自微笑地心想。他和他的手銬昨晚確實很管用。
她到達公司時離上班還有段時間,電梯按鈕上的告示牌今天寫著:故障不是選購的,而是隨軟件附送的。她覺得今天的告示牌會比昨天的更令管理階層不悅,但一、二樓的怪胎們可能覺得它很好笑。
辦公室裡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今天早上的話題全部圍繞在昨天的「時事通訊」打轉,一半是關於它的內容,另一半是在猜測那四個女人的身份。大部分的人都認為整篇文章都是作者的腦力結晶,那四個女人根本是虛構的人物。這樣的結論再適合曉薔不過。她閉緊嘴巴,祈求走運。
「我把那篇文章掃瞄下來傳送給我在芝加哥的表哥。」她在走廊上聽到一個男生說。她相當肯定他說的不是底特律時報上的文章。
好極了!它正在流傳開來。
想到出去吃午餐必須上下好幾次車就令她皺眉,所以她在員工休息室買了一包餅乾和一罐飲料當午餐。她原本可以叫蒂潔或其它人帶些吃的給她,但又懶得解釋她為什麼不願上下車。說她擒抱並摔倒一個醉漢聽起來會像在自吹自擂,因為事實上她是氣昏了頭,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施苓雅進來,從冰箱裡拿出她包裝整齊的午餐。她的午餐包括一份三明治(全麥麵包夾生菜和熏雞肉)、一杯蔬菜濃湯(她把它放進微波爐裡加熱),和一個柳橙。曉薔既羨慕又厭惡地歎口氣。如此有條不紊的人令人如何喜歡起?苓雅這種人活在世上會讓其它人看起來毫無效率。如果她考慮周到,她就會自己帶個三明治來,而不必將就餅乾和汽水。
「我可以跟妳一起坐嗎?」苓雅問。
曉薔感到一絲內疚。休息室裡只有她們兩個人,她應該主動請她坐下的。漢默科技的人大部分都會直接坐下,也許苓雅經常感到不受歡迎,所以覺得必須先問一聲。
「當然。」曉薔努力以熱情的語氣說。「我會喜歡有妳作伴。」如果她是天主教徒,她一定得在告解時認這個罪,因為這是比說她爸爸對汽車一竅不通還要大的彌天大謊。
苓雅在桌邊坐下,咬了一小口三明治,細嚼慢嚥著,用紙巾擦擦嘴巴,喝一小口湯,再用紙巾擦擦嘴巴。曉薔被催眠似地觀看著那有如維多利亞時代淑女的用餐禮儀。她的餐桌禮儀不錯,但苓雅使她覺得自己像野蠻人。
苓雅在片刻後說:「妳大概看過昨天那份噁心的『時事通訊』。」
曉薔發現「噁心」似乎是苓雅的口頭禪。
「我猜妳指的是那篇文章。」她覺得沒有必要拐彎抹角。「我瞄了幾眼,但沒有全部看完。」
「那樣的人使我恥為女人。」
曉薔知道她應該三緘其口,因為苓雅就是苓雅,任何力量也改變不了她。但心裡那個使她在應該閉嘴時開口的小魔鬼逼她說:「為什麼?我覺得她們很誠實。」
苓雅放下三明治,憤慨地看曉薔一眼。「誠實?她們聽起來像妓女。她們只想從男人身上得到金錢和大……大……」
「陰莖。」曉薔說,因為苓雅好像不知道那個字眼。「我不認為她們只想要那些。我好像記得裡面提到忠實、可靠、幽默感——」
苓雅不屑地擺擺手。「妳要信就去信吧,但整篇文章的重點顯而易見地就是性和金錢。它的內容既惡毒又殘酷。想想看,那些沒有很多金錢,又沒有很大的……那個……的男人——」
「陰莖。」曉薔插嘴。「那個東西叫陰莖。」
苓雅緊氓著嘴唇。「有些事物不適合公開談論,但我以前就注意到妳滿口髒話。」
「我才沒有!」曉薔激動地說。「我承認我有時會說粗話,但我正在努力改過。何況,陰莖不是髒話,它是身體某個部分的正確名稱,就像腿叫腿一樣。還是妳對腿也有意見?」
苓雅的雙手緊抓桌緣,用力到指節都泛白了。她深吸口氣。「就像我剛才說的,那些男人看到那篇文章時會作何感想。他們一定會覺得自己不夠好,甚或低人一等。」
「他們有些人確實是如此。」曉薔嘀咕。這個問她最清楚,因為她就和三個差勁低劣的男人訂過婚,而且她指的也不是生殖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