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好認識文男爵夫婦,"最後他說道。"還有他們的女兒伊莎。"他記得她是個無聊的小東西,依照傳統的標準看還算漂亮,不過實在乏味得可以。
"是伊蓮。"若薇指正他,竟然莫名其妙地想偷笑。她向來懷疑別人是否也和自己一樣,覺得伊蓮平凡無奇。現在她可知道了。
"我覺得他們似乎並不是很能體恤僕人的人。他們不會歡迎你回去,想接替你職位的應該也大有人在。"
若薇不知如何回答,她心中明白他說的沒錯。
"我不在乎能去哪裡,我只想擺脫你。"她苦澀地低聲說道。突然之間,藍道一心只想拔腿開溜,他不喜歡面對自己做下的好事。可是如果讓她走,這段記憶勢必會一直折磨他。
"我不想看到你再被人欺負,"他說道。"不過我已經沒時間處理這件事了。"她轉過身張口欲言,他不讓她有機會開口。"而且,我對你自保的能力也沒有信心。"
"我才不——"
"我知道,我瞭解你的感覺。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確實很同情。"
"是很難相信,"若薇恨聲道。"除非你要自殺。"
藍道驟然咧嘴一笑,她這麼難纏使他的悔恨逐漸消褪。他不怪她想把自己殺了。事實上,他還很欣賞她這麼快就又恢復過來與他對抗。在這種狀況之下,很多女人都會從窗口跳下去自求了斷,而不是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他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她一定會讓旅途增色不少。他原打算給她一筆錢讓她自謀生路。但為了某些使人困惑的理由,他不想讓她淪入風塵,而像她這種地位的人,一旦失身以後沒有幾條路可走了。或許最有效的解決方法就是先保護她一陣子,至少等到她能夠自立為止。
"已經發生的事,顯然已經無可挽回。"他說道,密切注意她的反應。有其必要讓她明白自己的處境。"更不幸的是,過去二十四小時以內所發生的事還導致了一些更嚴重的後果——比如說,你丟了工作。"她毫無反應,於是他又接著說下去。"我想,假設你已不能再回到文家是很合理的吧?"
"是的。"若薇低聲說道。"我是說,我不會回去的。"
"而你的財務情況也顯而易見。"她慢慢地點頭。她可說是一文不名。
"你有親人嗎?"
"我母親,"她承認,避開他的視線努力用被單裹住身體。"她也在文家工作,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若薇想起玫蜜,用手遮住眼睛,強忍住淚水使她的頭隱隱作痛。"昨晚戲院失火的時候,我和她失散了。說不定這會兒她已經被趕到大街上去了。"
"你好像受過教育,"藍道漫不經心地說道,對她的憂慮不予理會。他擔心的是她,而不是一位應該可以照顧自己的母親。"幫你找一份好工作應該不是難事。問題是今早我就要出發到法國去了。"
"我不用你幫我找工作。"
"除非你想讓昨天晚上的事件重演,否則目前你需要我的保護。"
"你的保護?"若薇逼緊了喉嚨喃喃說道。
"我必須把你一起帶去,應該不超過幾個禮拜。等回來以後,我再設法安頓你。"
"不要。"若薇怒目瞪他。他真不要臉!要她當他的情婦供他取樂,她不如去死。"我簡直不能相信你居然敢提出這種建議。"她咬牙說道。"我情願流落街頭,也不要和你在一起。"
"我不會對你做任何要求的,"他說道。"既沒有經驗又牙尖嘴利的女孩通常不合我的胃口。今天早上就算是……我一時軟弱好了。"
"那麼請你告訴我,如果你的一時軟弱又發作了,而當時又找不到別的女人,那怎麼辦呢?到時候我還會那麼不對你胃口嗎?你那種'一時軟弱'到底多久發作一次?"她說話的口氣明白表示出她認為他和一條發情的公狗差不多。
"法國有得是女人。如果我需要女性的陪伴,有許多人選可以讓我慢慢挑。所以你不必擔心我行為失檢。"藍道說不再碰她,確實是真心話。他在她身上獲得了很大的快樂,但隨後而來的愧疚感卻破壞了一切。心甘情願的妓女要比怒氣沖沖的處女可愛得多了——這點他很有把握。藍道將內衣遞給她,她忙不迭地套上蔽體。
"是嗎?你以為我是白癡?"
"好了,其實不管你我倒還樂得輕鬆。我也不想再浪費時間在這裡作口舌之爭,所以你自己趕快做個決定。你要就此離開讓我擺脫你呢……還是跟我走,我不會去煩你,更不會去想上你的床。反正不管怎樣我都不會有罪惡感,你明白了沒有?不過如果你選擇了後者,在你找到工作以前,可以不愁吃住。"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若薇低聲說道,她的自衛在他的強硬態度下瓦解。"可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她的天真無邪幾乎把藍道嚇了一跳。他本該生氣的,但不知怎地她卻溫柔地解除了他的武裝。他幾曾有過只想把一個女人擁入懷中安慰她的念頭?藍道忽然肯定自己一定是誤入了歧途,因為他不僅想把她當個小女孩般抱住,也想和她在床上結合,教導她性愛的歡愉。他望著她,又感到一陣懊悔。
"你做個決定吧,小東西。"他含糊地說道,心中明白即使她決定離開,自己也必然會不顧一切地帶她走。
"我想我也不能對你這種身份地位的人指望太多,"若薇苦澀地說道。"你以為只要讓我吃好的住好的幾天,就可以彌補你做的好事——我希望你受到良心的折磨,你虧欠我的你永遠也還不清!"
從來沒有人敢對他說這種話。藍道發覺自己被她激得火冒三丈,這小女孩竟能對他造成這種影響也使他火大。
"我有沒有虧欠你還有待商榷的餘地。"他不留情面地說道。"女人的童貞其價值要看她的地位而定。女僕的童貞通常都很容易失雲,由此可見一定不值什麼錢。如果你還有點腦筋的話,就應該在我收回這個提議以前接受我的保護。"
"我想,"若薇說道,氣得渾身發抖。"你認為我還應該感激涕零才對!"
"我認為,"他心平氣和地說道。"你年紀還輕。你被佔了便宜只是因為你運氣不好。我認為如果你不接受我的建議,決定一意孤行,在今天天黑以前你就會被擺平在街上或妓院裡。為了某種我不瞭解也不想去瞭解的原因,我希望不要因為我而造成這種不幸。可是你一旦拒絕,我就覺得不管你有什麼下場都和我無關。"
"你真會給自己找台階下。"若薇哽咽道,仰起頭以免淚水決堤而出。藍道再度感到一陣可惡的內疚。
"好了……既然事已至此,你還是跟我走吧!等我們回來以後,我會設法替你找份好差事。"
"我不信任你。"她顫巍巍地說道。
"恐怕你不信任也不行了。"
若薇覺得自己越來越無力,即將抵不住誘惑而屈從。她害怕獨自面對世界,尤其是在倫敦市這種地方。她不要他保護,然而目前她也只好做對自己最有利的打算。就跟他一起去法國又怎麼樣呢?反正他也不能對她造成更大的傷害了。她會有什麼損失?最壞的事情已經發生了。跟他去法國和流落倫敦街頭又有多大不同?
"可是我要先告訴我媽一聲……"
他覺得自己彷彿剛劫走了搖籃中的嬰兒。"老天爺,你幾歲了?"
"二十。"
"好吧!那你就寫張字條,我會派人送去給她。
她穿好衣服,在桃花心木製的法式寫字桌前坐下,取過一枝羽毛筆。藍道也開始穿衣服,瞄瞄她僵直的背影。她似乎不知如何下筆。
"我對應付母親沒什麼經驗,"他說道。"不過我建議你最好寫得有把握一點,否則她不知要擔心成什麼樣子了。"
"對應付母親沒什麼經驗?"她重複。"想必是你母親不肯認你這個兒子。"
藍道懶懶地一笑,繫好腰帶,將褲管塞入靴筒裡。
"如果她還活著的話,可能真的是這樣。"
"哦……我——"
"快點,沒時間了。"
最親愛的媽媽,若薇寫道,心煩意亂地用羽毛筆尾端輕掃鼻頭,努力思索如何措辭。請你放心.我很好也很安全。你一定會嚇一跳,我要和一個男人到法國去了……她抬頭看見柏藍道正將手臂伸入一件手工精細的海軍藍外套。他穿上這種樣式保守的衣服,看起來文明許多。她從未見過,也壓根兒想不到竟會有這樣的男人,乖戾、凶暴、冷漠、熱情。他說得對:她鄙視他,但是可不怕他。他只不過是個男人,不是怪物,她原本也可能在別的男人身上得到同樣的待遇。她體內的某種東西,或許是她的法國血統吧,使她站在實際的角度來考慮目前的情況。她打算把他虧欠她的-一討回來。我要設法讓你付出代價,柏藍道,她在心中低語。他將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悔不當初。她急急低下頭,害怕他會看穿她的心思。等我回來就去看你。我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媽媽,但是我仍然永遠愛你。小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