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他又領著她到巴黎的大歌劇院去。那座巨大堂皇的建築物使若薇為之目眩神迷。到處都是大理石、黃金、玻璃和燈光。正中央懸掛著一具巨型的水晶燈架,看來彷彿懸浮在空中的沉重發光體。他們坐在包廂中,若薇完全沉浸在"唐磺"和"威廉·泰爾"的精彩情節裡。當表演睡美人的芭蕾舞者以極度精確的動作在舞台上飛騰時,若薇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忘情地大聲喝采,直到表演者都退場以後仍未曾停止。最後藍道告訴她,這批優雅的生物此時已在休息室中待價而沽了。
有時若薇實在讓他摸不透,他從未見過如此的妙齡女郎,直率、堅強而又實際……然而她從前必定也受到嚴密的保護,因為她對一些藍道認為是常識的事情所知極少。她的缺乏世故即使他著迷,又使他疑惑。柯玫蜜為何選擇以這種方式養育她?若薇對貪婪成性的世人毫無招架之力。藍道皺著眉端詳正全神貫注欣賞表演的若薇。對他這樣的男人而言,她實在太誘人、太脆弱了。
中場休息時,若薇轉身和他說話,青玉般的眼眸閃著異采,美得出奇。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她打算對他說些什麼,因為這時有兩個女人向他們的包廂走來,其中之一美得讓若薇不由得目不轉睛地瞪著她猛瞧。她看來和藍道差不多年紀,渾身散發著自信。她的嘴唇嫣紅,雙頰也閃耀著同樣的色澤。一頭發絲是有如月光般的淡金色,眼眸則是細緻的蛋殼藍。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對呼之欲出的大胸脯,其上垂著一串爛燦奪目、鑲滿鑽石的項鏈。
"可俐,你看看我們遇到誰了。"那女人招呼她的同伴,兩人毫不客氣地打量著若薇,她開始疑心自己的外表是否有不妥之處。藍道聽見那銀鈴般的清脆女聲,全身僵硬。他沉著臉,緩緩轉過身。"柏爵士,再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
若薇不悅地注意到她特別格調"高興"這兩個字,暗示她高興的程度遠超過適合公開承認的地步。
"艾樂梅小姐,杜可俐夫人。"藍道勉強起身向兩人致意。若薇猜想那位金髮美女便是艾樂梅小姐了。她的朋友沒有她那麼迷人,不過打扮並不比較遜色。
"沒有你在,倫敦也黯然無光了。"艾樂梅小姐向藍道說道,她的口氣甜蜜得難以形容,眼神專注地望著他。她站得靠他很近,身材高挑的她比藍道矮不了多少。她用充滿愛意的眼光撫過他的頭髮、黝黑的面孔,和寬闊而堅定的嘴。若薇默默站在一旁,注視著他倆,她的心被一陣痛苦攫住了。她感覺自己的天真迅速粉碎,因為這時她總算明白曾有過親密關係的人互相注視的目光是什麼樣子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藍道和艾樂梅小姐過去曾是情侶。
藍道是個經驗豐富的男人,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可是一想到他抱著那女人,吻她、四肢和她交纏,實在很不是滋味。她覺得被貶低了,彷彿那金髮美女已毀了若薇和藍道共享的每一絲甜蜜。你這傻瓜,她怒罵自己。你竟開始自以為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女人了。這女人不但告訴你,你不是第一個,同時也證明你不會是最後一個。既然他對艾樂梅的慾望會消褪,若薇毫不懷疑他總有一天也會厭倦她。
那女人接下來說的那句話,使若薇顧不得傷心了,代之而起的是震驚。
"啊,"艾樂梅小姐慢吞吞地說道,淡藍眸瞄著她。"原來這就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貝小姐了。"若薇怔住了,瞪大了眼睛。藍道狠狠地瞪了艾樂梅一眼,她假裝沒看到。
"無人不知?"若薇無力地重複。
"當然了,泰晤士報成天有你的消息,親愛的女孩!文明世界裡的每一個人都曉得你自稱是美男子貝於曼的女兒。我不得不說,她看起來不像是會攀龍附鳳的人,或許她說的是真話。"
若薇覺得自己的臉變得蒼白且麻木。"我並不打算認貝於曼做父親。"她設法喃喃吐出這句話,自尊使她得以直直迎上那女人的視線。
"我倒看不出有什麼相似的地方。"艾樂梅小姐若有所思地說道,用審視二流藝術品的目光打量著她。"不過你的內在或許和他很相像。你是在什麼時候發現……"
那女人好像以讓她下不了台為樂。若薇將視線轉向藍道。他早就知道有這麼回事了。聽說報上登了她的消息似乎並未使他感到意外,若薇竭力忍耐,沒有當場痛哭失聲。他清澄的滾綠眼眸深處有著懇求的意味,求她別放棄對他的信任。
"你何時會回倫敦,柏爵士?"艾樂梅小姐問道,視線仍固定在若薇蒼白的臉上。
"等巴黎變得無聊的時候。"藍道咬牙說道。
"我真希望你帶著你的……貝小姐一起回來。她會喜歡我們社交界多采多姿的活動……"
藍道苦笑了一下。"樂梅,"他以不自然的溫柔口氣打斷她的話。"在我把貝小姐交給倫敦社交界以前,我情願先帶她下地獄。"
艾樂梅小姐笑得像只滿足的貓,對他的挖苦完全不以為意。"你有把握地獄會比倫敦好玩嗎?爵爺?"
"我只知道地獄裡沒那麼虛偽。晚安,女士們。"他向若薇伸出一隻手臂。"貝小姐,我相信演出已經結束了。"若薇挽住藍道時,整個人都在發抖,不過她還是設法在離開以前對那兩個女士點個頭。上了馬車以後,她便開始發難了。
"你無權把那件事瞞著我。"她低聲說道。
"小薇,我本來已經準備要告訴你——"
"別說了!"她激烈地說道。"我知道你打算什麼時候說。在你覺得方便的時候,等你佔夠了便宜——"
"小薇——"
"我開始覺得自己只是棋盤上一顆任人擺佈的卒子!不,別那樣看我。我不想讓別人哄,我不想哭或和你吵架,也不想再提這件事——我只要一個人靜下來想想!"她呻吟一聲。"沒想到我居然是從你的前任……從一個蕩婦口中知道這件事!"
"我前任的什麼?"他問道。"她是個蕩婦,這點我可以保證,不過她不是我前任的什麼。"
"我眼見她和你——"
"艾樂梅在所有穿長褲的生物面前都是那副德性。"
"那麼她對你褲襠裡面的東西認識有多深呢?"
若薇也沒想到自己會脫口問出這麼粗魯的問題。藍道瞪著她,揚起一道眉毛。他緩緩笑開的時候,她面如火燒。
"你不用吃醋,小薇。"
"我才不是吃醋!"她啐道,可是他臉上仍然保持著那種洋洋得意的笑容,這真是令人難以忍受。
"老實告訴你,這幾年來我不是沒接到過和樂梅上床的邀請,只是很不巧,最近我變得很挑剔了。"
若薇低頭看著自己緊握在一起的雙手,她的怒氣已有一部分轉變成尷尬、挫敗,還有,是的,無可否認的妒意。藍道又輕聲開口了。"小東西,我們要先把一件事講清楚。雖然我很想說你是唯一的,但事實上我並不是沒經驗的男人。你很可能會聽到一些閒言閒語……甚至你還可能會認識曾和我有過親密關係的人。除了一、兩小時的歡樂以外,她們對我並不具任何意義。如果你打算-一和她們算帳的話,還是先告訴我一聲比較好。"
"我才不打算和根本不想見的女人算帳。"若薇冷冰冰地說道,他把從前的情人說成"她們",好像跟她毫無關係似的,讓她氣消了一些。不過她又開始猜測自己何時會成為"她們"之中的一員,然後第一千次再自問為何居然會傻到愛上他。"我不想再交談了。"她僵硬地說道。"你是否可以讓我安靜一下?"
"只能到我回旅館為止。"他說道,皺起眉頭,心想若是能把這頑固的小東西搖到牙齒鬆脫,該是多麼痛快的一件事"而且是因為這些話給車伕聽見了不好,所以我才肯行這個方便。"
"你的謹慎真令我驚異不置。"若薇喃喃說道,抿住嘴巴,將兩臂交疊在胸前。馬車在起伏不平的路面上顛簸前行,她試著理清自己纏結的思緒。
仔細想想之後,若薇承認不能全怪藍道對她上報那件事守口如瓶,在她默默且不自覺的鼓勵之下,他已以她的保護者自居,認為她的大小事情都應由自己負責。從某方面來說,是她自己授予他這項權利。可是,很顯然的,他不可能持續對她提供這種保護,他不會永遠護著她。
她的臉微微一皺,鼓起勇氣瞥了他一眼。他臉上每一根緊繃的線條都顯示出不耐。若薇忍住笑意,心知他因為她拒絕與他交談而不悅。然而她需要時間來考慮一下到底要對他說些什麼,在他將一切情況都扭曲到令他稱心如意以前,該採取何種步調。無論藍道想說服她相信什麼事,都不必費吹灰之力。一旦她坦承自己對他的愛意,更加不知要如何收拾。藍道絕對能夠利用這個事實來操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