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聽起來好空洞。當他轉過身去看她時,她已經睡著了。他走到她床畔,幫她拉高被子,然後溫柔地拂開一綹落到她眼睛上的髮絲。
他注視她良久。睡著了的她正在微笑。一抹滿足、甜蜜的微笑。他不禁納悶她是否夢到了什麼。
「也許她夢到那輛漂亮的馬車了,」他囈語。「夢到金錶和時髦的西裝。夢到……乾淨的手——」
他面無表情,彷彿怕她會突然醒來,進而看穿他似的。可是,他卻無法麻弊他的心與他的腦子。
他剛開始癒合的舊傷猝然又開始悸痛。那好不容易消退的苦澀陡地又湧了回來,灼燒著他。
失去某種珍貴的事物的痛楚攫住他的肉體與靈魂。他很清楚失去的痛苦,馬上就認出它尖銳、無情的煎熬;這種感覺跟隨著他長達十六年了。
璐茜亞原本已開始撫平它,如今,它又降臨在他身上,而璐茜亞無法再次平息它。
因為這一次,她就是他那深刻痛苦的來源。
※※※
「聖提雅各,你為什麼要幫我買這麼多東西?」第二天上午,經過一番大採購之後,他們走回飯店時,她問道。「沒錯,每一樣東西我都愛死了,可是我並不需要——」
「不,你需要。我要你把你原本那些破衣裳都扔掉。」
「可是——」
「別跟我爭論,璐茜亞。」他斬釘截鐵地說道,並攙扶她踏上飯店前的台階。
「我會丟掉我所有的袍子,除了那襲緋紅色絲綢的。」她的語調裡有一絲叛逆。
他不予置辭,心想倘若自己的計劃成功了,她就再也用不著穿那襲緋紅色的袍子了。「回你的房間躺下。」
「可是——」
「答應我你會小憩一下。答應我。」
她如何能抗拒他那對迷人黑眸裡的溫柔關懷,「噢,好吧!我答應。」
他滿意的轉過身,再度朝大街邁去。
「嘿,你要去哪兒呀?」她喊道。
「我馬上回來。」
他加快腳步,沒多久,他便佇立在銀行的前面。班·克雷頓的名字被漆在大門的小窗上。當他瞪著那名字時,璐茜亞的話浮上他的腦海。
低語橡樹林就像是我的「從此以後過著幸福生活」的結局發生的小鎮,聖提雅各。
它正是那種我和我的白馬王子將來會定居的地方。
他費力地吞口口水。她為他做了那麼多,現在,他為她做點事的機會來了。他希望這就是她的每個問題、每個夢想的答案。
他懷疑他會有找到他的公主的一天。不過,他絕對可以幫助璐茜亞獲得她的白馬王子。
他伸手握住門把,扭轉它,推開那扇不僅是通往銀行,更是通往璐茜亞的「從此以後幸福、快樂」的結局的大門。他壓抑下猶豫,敞開門,跨進去。
迎接他的是班·克雷頓王子的微笑。
※※※
「快穿衣服。」
璐茜亞瞪著聖提雅各,彷彿他得了失心瘋似的。自從他下午返回飯店之後,就一直很沉默、疏遠,迴避她的每個問題,甚至不肯與她閒聊。
現在他又催促她穿衣服。她瞅著他展示給她看的那件袍子。那是一襲可愛的藍綠色袍子。它的前襟有一排小巧的珍珠鈕扣,高領的領口與袖口都鑲滾著乳白的蕾絲。她從他手中接過那件袍子,穿上它,扣好紐扣,再換上聖提雅各擺在她腳邊的藍經常小山羊皮軟鞋。
「我們要出去吃飯?」她問。「你知道,已經是晚餐時間了。」
他不吭聲,只是轉向她的梳妝台,拿起她的梳子。「過來。我想看看自己是否能幫你的頭髮做點處理。也許我們可以把它盤到你的頭上,就像其他女士那樣。」
「什麼女士?」
「滿鎮走的那些女士啊!」
她一頭霧水。「可是以前你對我的髮型從沒有任何意見啊!你不喜歡它像這樣放下來嗎,」
如果她能知道他有多麼喜歡這樣就好了,他想。如果他能告訴她,她的頭髮有多美。
「你知道如何像其他女士那樣綰髻嗎?」
她搖搖頭。「我整理頭髮的技巧一向不好,聖提雅各。我曾試過要把它盤上去,卻失敗了。
所以我一直讓它放下來。」
「唔,過來,我看看我是否能辦到。」
「為什麼——」
「因為我這樣講。」
平常,她會立即抗議他的頤指氣使,但是今天,他的眼神有某種不尋常的感情使她噤若寒蟬。她從未見他露出這樣苦惱的眼神。她走過去,坐到梳妝台前的凳子上。
聖提雅各從她身後注視鏡中的她。她的袍子更烘托出了她那對美麗的藍、綠色的眼睛。驀然,某種溫柔的情愫攫住他。
「聖提雅各?怎麼——」
「讓我們瞧瞧。」他垂下眼。「我想我應該先梳你的頭髮。」
他緩緩地梳理她的頭髮,彷彿每一分鐘都是他能與她相處的最後時刻。他想告訴她她的髮絲有多柔軟,但決定說這種事的時機已經過了。一想到他並沒有好好利用她還是屬於他的時機,他就覺得心好痛。
「好乾淨,」結果他改成這樣說。「你的頭髮真的很乾淨呢!璐茜亞。」
雖然他只是幫她梳頭髮,她的感官卻完全被那懶洋洋的性感動作挑逗了起來。他靠得那麼近。他的臀部不時的碰到她的肩膀,他的大腿摩擦著她的背,他的手指刷過她的臉側與頸部。有好幾次,他在鏡中捕捉住她的視線,每一次她都想跳起來、投入他的懷抱。她想要感受他激情的吻,想要感受自己在他懷裡那種小鳥依人的滋味。
她想要一個男人能夠給予一個女人的一切,卻不敢告訴他。她弄不懂他今晚的情緒,無法理解是什麼因素使他表現得這樣焦躁、古怪。她只能等待,期望他很快就會告訴她。
十分鐘之後,他終於滿意自己的成績,相信她的每一根頭髮都梳順了。他放下髮梳,黝黑的巨掌握住她紅金色的髮絲。經過片刻的考慮之後,他決定唯一能夠把它棺個髻的方法就是把它打個結。就像他把繩索打結那樣。
璐茜亞一言不發的看著他忙碌。她只是納悶當人們看到她頸背的那個毛茸茸的髮結時會有何反應。
聖提雅各退後一步,檢視自己的成品。他東拍拍、西拍拍那個髮結,終於,他垂下手。「它看起來恐怖極了。」
「沒有那麼糟糕。我可以戴頂帽子。」
「對,一頂帽子。」他從一隻紙盒裡取出一頂俏皮的草帽,放到她頭上,努力往下扯,以確定它不會被風吹落。
那頂草帽的邊緣搔癢了璐茜亞的眼皮,她拚命想從帽椽下仰望他。「你把它壓得太低,我啥都看不到了。」
他稍微抬高它,卻仍舊討厭自己所看到的。於是他懊惱地抽走那頂帽子,並解開他為她所綁的髮結。
「你得把頭發放下。系朵蝴蝶結或者什麼的,我不知道。哦,天啊!反正把它弄漂亮就是了!」
她跳起來,奮力吞回自己的憤慨與因惑。「你為何咆哮,」她柔聲問道。「為什麼我的髮型突然變得重要起來了!」
「你的緞帶呢,」
她指向茶几上的一堆緞帶。
他選出一條紅色的。
「那個顏色不適合這件袍子。」
他再次打量她的袍子,然後選出一條象牙色的。「把它繫上。」
她從他手中接過那條緞帶,把它從頸背繞到頭上打個蝴蝶結。「我們要出去吃飯?」她又問。
他把她的新手提袋塞給她,牽起她的手,領她踏上走廊。
「聖提雅各,我們是不是要去——」
「你是。」
「你不跟我一塊去,」
他挽著她踩下樓梯,在她絆到腳時扶穩她,然後護送她進入前廳。「是的,我不去。」
「我一個人去?」
他領她來到門門,並從橢圓形的小窗戶向外眺望,他所看到的東西令他蹦緊下巴片刻。他掙扎著控制住自己的心緒,轉過身,按住她的肩膀。
「你不是一個人去,璐茜亞。你的護花使者正在外頭等你。」
「什麼?是誰?」她眺望窗外,發現班正倚著他那輛閃閃發光的馬車。「班,」
她為何沒有認出那個男人就是白馬王子!聖提雅各納悶,然後,他決定或許她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能看出兩者間的等號。
「去吧!璐茜亞。他在等你。你啥都不必擔心。班看起來是個正人君子,而你……璐茜亞,你看起來,,你看起來也很端壯賢淑。」
她迷惘地扭過身來。 「你——叫——班——聖提雅各,我們——」
「祝你玩得愉快。等你回來後後,再告訴我詳情。」
在她能反駁之前,他已經敞開門,輕輕地將她往外推。她轉回身,打算再走進飯店,和他討論這種莫名其妙的局勢。
但是班倏地來到她身邊,抬起她顫抖的手,在那上頭印下一吻。
※※※
當班接過那名年輕女侍遞給他的茶單時,她對他綻出微笑。她的藍色大眼睛迅速的瞄了璐茜亞—下,但隨即又停駐在班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