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艾瑞西婭站的地方離角落裡的講台並不遠。正好在附近的牆邊擺著一張空椅子,艾瑞西婭決定坐下來暫時歇一會兒,理清思路,做一下筆記也好。於是她向靠牆的空椅子走過去,過於專注地盯著椅子彷彿這樣就沒人跟她搶,突然,有人重重地撞了她一下,艾瑞西婭倒吸一口涼氣,自然而然地舉起雙手,不幸的是,要避開迎面撞來的陌生人太晚了,以至於她的兩隻小手一齊滑進他的夾克裡,幾乎死死抱住了那個男人。
當她穩定自己的呼吸時,發現一雙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臂,一個十分英俊的男人,穿著淺藍色的襯衣,打著海藍色的領帶,外加一套考究的帶馬甲的黑色毛料西裝,顯得極為霸氣。他身上混合著清爽的皂香。昂貴西裝毛料深蓄的個性化氣息、若有若無的麝香和強烈的男人味道,她隔著衣料感覺到這個男人胸膛的溫暖以及岩石般堅實的肌肉,她微紅著臉望進他眼眸中一片令人感歎的熠熠生輝的碧藍中,宛若月光下深邃的海洋,他含著男人的魅力和獨有的幽默對她綻開奪目的微笑,以至於她受到蠱惑似地也不由自主地對他展開美麗的笑顏,"寶貝兒,可不是現在,"他邪氣地低哺道,眼睛隨之一亮,鑒賞和評估性質的目光落到她的臉龐,他把她從身邊拉開,說道,"我忙著呢!"
然後,他穩穩地將她推到一旁,逕直向講台走去,身後跟隨著三四個人,都根據他的示意在講台後的椅子上落座。
他走到麥克風面前,說道:"晚上好!"然後靜靜地等待著所有人安靜下來並一起將注意力轉向他。他相當自信地控制著場面,毫不懷疑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就能達到吸引大廳數百人的效果,事實上,他確實有這種魅力。艾瑞西婭頗有興趣地研究著他——濃密的黑髮,微微前傾智能的且相當英俊的臉,沉靜底蘊中孕育的王者自信的氣質。他的目光掃過講台附近的人群,看到了艾瑞西婭。嘴角慢慢牽動出笑容,這笑容邀她再度展開笑顏。但是還未等到她的響應,他已抬起頭,目光掠過人群,落到大廳的遠處,開始致詞。"我是納桑·哈澤德,"他說,"歡迎你們今晚來到哈澤德大廈,在即將進行的簡短的會議程序後,請你們繼續享受美好的夜晚,衷心希望大家玩得痛快。"
然後他轉身-一介紹身後椅子上落座的顯貴要人,他們手中緊緊握著一打講稿,看上去如果可能的話,每個人都願意等上一整夜來進行一番慷慨激昂的講演。
艾瑞西婭從包裡拿出採訪機,準備錄下這些貴賓的空洞無意、索然無味的演講詞。可能現場會有一些背景雜音,但機子型號雖老卻"久經沙場",她應該會得到滿意的錄音效果。
可是它今天卻拒絕工作,艾瑞西婭緊蹙雙眉,擺弄了幾個按鈕後就決定放棄了,重新把它塞進皮包裡。艾瑞西婭發現剛才的那張椅子仍然空著,於是她側身擠過去坐了下來,此刻,她既看不見演講者也看不見講台上的任何人,但是卻可以舒舒服服地記筆錄。
貴賓們的講演一個接著一個,沒有出現更為引人入勝的內容。其中有一位鄭重地提醒大家,哈澤德公司是在經營決策中首家採取獎勵員工部分公司股份的策略的大公司之一,因此員工便擁有參與公司事務決策的權利,而這一點道格已經反覆聲明過了。問題是人們似乎都不想提到這樣一個事實,公司董事長掌握著公司的絕大多數的股份,因而他才具有對公司大小事務的無可置疑的最終決定權。在嘉賓致詞的過程中,人們的掌聲是禮貌的,借此掩護他們私下盡情地享受美酒佳餚。半小時後,一切終於結束,大廳裡逐漸人聲沸騰,終於,又恢復到燭籌交錯,美酒佳餚和交際的世界。
當嘉賓撤離講台時,站在艾瑞西婭身旁的人們也漸漸返回到大本營,繼續熱鬧的慶典酒會,所以,艾瑞西婭也合上採訪本,將它放回包裡,準備離開。這時,有人勉強地從她面前擠過去,踩到她可憐的腳指頭,她迅速地把腳藏到椅子下面。她在心裡盤算著,哈澤德可能正忙於款待那些社會名流,但如果她主動提出採訪,也問上他們幾個問題,或許他們不會注意到她是否套問出對於哈澤德的評價問題。於是她站了起來,恰好一托盤美食端到她面前,而且盤中的小菜看起來可口極了,令人垂涎欲滴。她今晚很長時間都在忙著跟蹤採訪哈澤德和他的酒會,自從午飯後什麼也沒吃,現在幾乎是飢腸轆轆。她趕緊選了一塊塞滿奶油乳酪和蘆筍的精製小糕點,女侍者衝她露齒一笑,說道:"吃兩塊吧——你夠苗條的了,它還不足以讓你變胖。"
艾瑞西婭微笑著接受了如此好的建議。女孩剛剛離開,便有人輕輕握住了她的胳膊,她轉身一瞧——
"嗨,艾瑞西妞,你好嗎?"
"嗨,吉爾!"她看見了一雙充滿關愛的棕色眼眸。吉爾·西蒙茲是一位藝術批評家,隸屬一家大報社,可是,很長時間他們都沒有聯繫。
"我們很久都沒有見過面了,自從……"
"自從艾達的葬禮之後。"由於尷尬,吉爾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艾瑞西婭果斷地替他說完了想說的話,"吉爾,很高興在這兒遇見你,我不知道是否適當地表示了我的感謝之情。"
"非常恰當,艾瑞西婭,我很抱歉自從那次之後沒能和你保持聯繫,我本打算,但是……"
"別放在心上,"她說道。其實吉爾更算是艾達的朋友,而且,在他們之間同行之誼勝於私人感情。"還有許多要好的朋友陪在身邊,艾達和我雙方的父母都給了我很大的幫助。"
"你真的過的還好嗎?都過去了嗎?"
艾瑞西婭平靜地一笑,"我現在過得相當不錯。"上帝知道那一切永遠都不會真正過去。而且,任誰也不願意對著好心的熟人舊事重提。"吉爾,你怎麼會來這裡?我想這並不屬於你的工作範圍。"
"哈澤德公司有一些藝術品需要我來鑒賞,他們收藏了相當一部分新西蘭藝術家的原版作品。"
"是嗎?"艾瑞西妞想起道格給她的宣傳冊子中有一冊專門介紹哈澤德公司購買的即將用來裝飾新大廈的藝術品和畫作。她一走進大廈時,就留意到了門廳裡懸掛的巨幅手工編制的掛毯,另外,電梯附近還掛有一幅現代意味的樹脂材料的風景畫。
"道格·科茨拜訪過我。"吉爾說,"試圖努力促成哈澤德在公眾心目中本地藝術資助人的形象,實際上,我非常懷疑那個人,可能都不懂得麥克凱宏的作品和滑稽漫畫的區別,我以為哈澤德公司的人挑選的這些畫,大有可能是買來匹配牆紙的顏色和風格而已。"
"真刻薄。"
"親愛的,如果你在這一行和我呆得一樣久,就不會覺得什麼刻薄了。要知道,會議室裡有一幅非常不錯的史密斯的畫,道格讓我盡量在賓客來之前四處逛逛,鑒賞鑒賞。我告訴他我不可能寫出恰當的評論,如果非得在層層賓客的腦袋間欣賞那幅畫,你應該可以瞧見那幅畫。它讓我想起艾達的一些很棒的作品,可惜他沒來得及將他的天才發揮到極至,要不然,他將成為傑出的畫家。"
"是啊。"一種相當熟悉的撕裂般的痛楚折磨著她。
吉爾將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你不想喝一點?我很樂意為你效勞。"
"不,謝謝——我正在工作,如果能抓住機會,我想和哈澤德先生聊聊。"
"這會兒他正忙著應酬賓客呢,待會兒比較容易找到機會。"
"也好,我也不是真的需要一次面對面的採訪,道格已經提供給我大量的資料,如果實在找不到哈澤德,提早回家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真的不需要嘗一下這裡的美酒佳餚嗎?好姑娘,享受美食算是對我們辛勞工作的犒勞,如果說為了搜刮故事,我們不得不參加一些像這樣悶死人的酒會,那麼至少,他們多少能提供一些,作為補償,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
儘管艾瑞西妞笑著拒絕了,吉爾仍堅持不已。"好酒。"吉爾讚道,盯著眼前手中的酒杯,顯然十分陶醉。後來的半小時內,艾瑞西妞一邊微笑不語地淺斟著泡沫豐富的香擯,聽吉爾談論藝術,生命,世界和新西蘭艾化界,一邊消化掉一些小小的有趣的花邊新聞,艾瑞西婭明白,這可不算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做法。
這時,她留意到貴賓們正在離席,哈澤德親自將他們送到門口。但是等了好一會兒哈澤德並沒有回到大廳,艾瑞西婭心中已然有數,他是不打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