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人微微一笑,答道:「很久沒有泡茶,怕是生疏了。表哥,一塊兒喝吧!這是我珍藏的黃山毛峰茶,很難得喝到的。」
「喔!那我倒要見識一番。」凌飛揚語畢落座,「你真是多才多藝,以前怎麼沒有聽說你懂茶?」
「茶的學問極大,我怎敢說懂?只不過……」她臉上頓時黯然,「以前爹在世的時候,最喜歡品嚐各地的名茶,我跟在爹身邊也喝了不少的好茶,一些關於茶的微薄知識,也是爹教我的。爹過世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凌飛揚不知該說什麼好,唯有默然不語。
「瞧我真是的,無緣無故說起了這些。」幽人裝出笑容,「要泡出一杯好茶,學問可大著呢!」
「這倒要好好向你討教。」他挺感興趣的,一方面也是不想她再去回想那些傷感的事。
「要泡好茶,就要水好、火足、具美,三者缺一不可。先說到火,燒水之時,火候不可以太嫩也不可以過老,太嫩則茶的滋味淡薄,過老就失去清爽。水最惡煙,所以要用木炭來燒。另外說到水,以泉水最好,其次是雪水或雨水,陸羽的『茶經』裡記載『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就是這個道理。」
幽人口中講述,見水如湧泉連珠,連忙提起,掇起一撮茶葉放入壺中沖泡。
凌飛揚見茶葉顏色微黃、形似雀舌,心中嘖嘖稱奇。只見幽人燒水一沖,頓覺茶香四溢,神氣一清。
「喝喝看我泡的茶味道如何?」
凌飛揚接手一飲,但覺舌根左右生津、又甜又香、回味無窮。不禁讚道:「我生平沒有喝過這麼好的茶。」
席幽人得他稱讚,笑靨如花。
「是嗎?你過獎了。但這還比不上我以前所喝的毛峰茶呢!」
「我不相信竟還有茶比你泡的更好喝。」
「是真的,我小時候跟爹在黃山喝過一次。當時碗中的熱氣如雲如霧,在碗中升上一尺高,在空中繞成一圈,形成一朵白蓮花,不久一縷縷的熱氣散去,幽香滿室,爹說只有黃山的毛峰茶配上黃山泉水,才會有這等奇景出現。」
凌飛揚聽得悠然神往。
「幾時有空,我也到黃山去嚐一嚐好茶。」
幽人聞言歎了一口氣,幽幽的道:「你是易水山莊的莊主,人多事雜。又有一位容姑娘需要你照顧,你哪抽得出空?」
凌飛揚心頭一震,原來幽人真的對他……
他心中一直把這位溫柔嫻雅的表妹當作妹妺看待,從來沒動過任何邪念。她對他的溫柔體貼、脈脈含情,他不是不知,只是認為這是她孩子氣的念頭,日子一久,她就會明瞭她對他的感情並不是她所想像的男女之情。
望著幽人哀怨欲訴的目光,凌飛揚溫言道:「你才貌雙全、秀外慧中,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但我一直把你當作是我的妹妹看待。」
幽人苦笑一下,「原來……到頭來……還是我自作多情,我一直以為你至今未娶是為了我。真是大傻瓜一個。」她自我嘲笑一番。
凌飛揚正要開口,小蠻像個被逗起野性的山豬般衝了進來,身上還沾了些泥巴和灰塵,並擦破了皮。
見凌飛揚和幽人都在,她一屁股坐下。
「正好你們都在……」眼見桌上有一壺茶,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提起茶壺一飲而盡。
凌飛揚和幽人兩人面面相覷,沒想到一壺好茶就這麼泡湯了。
「挺好喝的,」小蠻用舌頭舔舔嘴唇,一副意猶未盡,「可惜就是少了點,又燙了些。用這個小裡小氣的茶壺來泡有什麼看頭,幹嘛這麼小氣啊?」
「你怎麼弄成這副樣子?」凌飛揚不理她的喳呼,詢問她一身狼狽從何而來。
「一提起這事我就生氣,」小蠻憤憤的說,「有錢人都是一個樣兒,砸了人不道歉反而編派起我的不是。」
他見小蠻氣鼓鼓的,雙頰都冒出了汗,連忙安撫,「你這樣沒頭沒尾的,誰知道是怎麼回事?靜下心來慢慢說。」
小蠻把事情從頭至尾加油添醋的描述了一遍,說完還批評道:「你看這個人可不可惡,說話這麼惡毒,做錯事還罵人。」
「他不對,你也有錯。」凌飛揚對她猛瞪眼,「你何時出門的,我怎麼都不曉得?不是交代過出門要告訴我一聲嗎?」
小蠻心中直叫糟,趕忙陪笑道:「你忙嘛……我看你那麼忙,就不忍心打擾你,反正也只是一會兒而已。」
凌飛揚冷哼了一聲,「你倒是很會替我著想啊!」
小蠻猛點頭,大表同意:「誰說不是呢!」
凌飛揚故意言道:「既然你這麼怕我擔心,我看以後你就別出門了,反正山莊大的很,夠你逛個老半天,這樣你安心我也放心。」
小蠻聞言不禁大聲哀嚎:「這豈不是要悶死我嗎?」她控訴道:「你好狠的心,竟然用這種方法整我。」
他聽了但笑不語,似乎覺得容小蠻這只孫悟空再怎麼翻觔斗,也翻不過他的五指山,所以他樂得逍遙。
幽人驚奇的看著他們兩人,凌飛揚的目光溫柔地落在小蠻身上,口上雖逗著她,手也沒閒著,梳理著她微亂的髮絲,動作自然而不做作,帶著滿臉的笑意。
尤其是表哥,他笑得很輕鬆、很……愜意,她從來沒有看過這麼溫和的他,與大多時嚴肅的他,大相逕庭。
這就是表哥的另一面嗎?
***
「起來了,小姐。」是斷月沒好氣的聲音。她的眼光直瞪著抱著錦被大夢周公的小蠻,想不到竟然有人這麼難叫,她已經在這裡喚她大半個時辰了,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這哪像一個小姐?
「別吵我!爹……」小蠻在睡夢中迷迷糊糊的道:「讓我再多睡一會兒……」手一揮,差點將探頭的斷月打個正著--如果她不及時縮頭的話。
小蠻翻身抱著不離身的被子,雙腿夾著它,又沈沈睡去。
斷月見狀為之氣結,於是她傾身向前--先護住頭和臉,然後在她耳邊低語:「小姐,太陽照屁股啦!」
依舊沒有任何動靜--斷月不禁皺起眉。
這個小姐也未免好睡的太過分了。
斷月繼續又大聲喊叫:「失火啦!小姐,失火啦!」
只見小蠻用棉被蒙住了頭,口中咒罵幾句後,又會周公去了,眼皮連抬也沒抬起過。
斷月仔細聆聽小蠻的話,不外乎是「真不會挑時候」之類的,再加上她依舊沒有任何動靜,把她氣得半死,這下她非卯上容小蠻不可,她不相信世上有她樓斷月治不了的人。
「小姐--」她慢條斯理的道:「莊主已經在門外等著和你一塊兒用膳,你再不起床的話,當心……」
未待斷月說完,小蠻的身子猛地彈起,雙眼呆滯了一會兒,才頓然大夢初醒。
「糟了,要是被他知道我賴床的話,我就要遭殃了,一百遍的道德經可不是人人都抄得起的。」
她一古腦兒跳下床,準備三兩下盥洗一番就算交差。誰知跳下床的時候沒站穩,腳和被子糾纏成一團,「砰」一聲,跌了個屁股開花。
小蠻自歎倒楣的欲起身之際,忽然感覺到有人接近她,抬起頭來一看,一張凌飛揚的俊臉差點兒就貼在她身上。
小蠻嚇了好大一跳,「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怎麼也不說一聲。」話說得有點結巴,「找我有事嗎?」
他並不說話,只是定眼仔細的將她從眉毛看到下巴,再對上她的雙眸。
小蠻被他看得心怦怦直跳,雙頰燒紅,也不知怎地竟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你……看著我幹嘛?」
「我有一句話要告訴你。」他冷靜沈著的說。
「什麼話?」小蠻有些羞答答,既不敢聽又想要知道。
「你的睡相還真不是普通的難看。」
小蠻剛睡醒,腦筋有些兒轉不過來,頓了好一會兒才知道凌飛揚是在取笑她,登時雙頰更紅了。
她想起剛才的糗樣,雖然是事實,可也不大服氣。
她咕咕噥噥的說:「一大清早跑來姑娘家的閨房偷窺,非奸即盜,還敢取笑人家的睡相難看,要是哪一天角色互換,說不定你比我更糗呢!」
「你一個人在嘀嘀咕咕些什麼?」凌飛揚見她嘴唇開開闔闔不曉得在說些什麼,遂開口問道。
小蠻被他的問話嚇了一跳,沒想到這麼小的聲音也能讓他聽到,只好將所有不滿暗自在腹中臭罵一番,心不甘情不願的被凌飛揚當小狗似的拎到桌前坐下。
「你今早不是還要學琴嗎?」他問,還將桌上的幾份點心揀了幾樣她愛吃的送到她面前,順便為她倒了一杯茶。
「夫子說他今天身體違和,課下次再上。」小蠻面不改色的回答。
「是嗎?」凌飛揚有些疑惑,小蠻學琴的事他聽夫子提過,他本來打算罷手不教的,是凌飛揚懇切挽留,夫子才勉為其難答應。
他始終覺得是夫子太小題大作了些,初學者總是生嫩,有什麼彈不好的地方,以後再慢慢改進就是,一下子就認定學生是塊「朽木」未免也太傷人心了,何況以小蠻的資質應該不會差到哪兒去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