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一聲吆喝自圍成一圈的人群中傳出,乍聽之下還以為是來到哪個賭場,那嗓音雖嫩,倒還頗有架式。
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在大樹下聚起賭來,氣氛高昂且熱烈。
作莊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鼻樑挺直,一臉古靈精怪,就是身子單薄了些,瘦巴巴的像風吹了就會飛了似的。
地上放了個破碗,前面擺了兩顆石頭一大一小,四周已經有人下了注,不過都是一些銅板而已。
還有幾個人手上捏著銅板猶豫不決,不知該押哪個好。作莊的少年不耐煩的催促道:「決定了沒有?別拖拖拉拉的,不下注的話還有別人在等呢!」
其中一個較壯的少年終於下定了決心,「我押小……不……我押大好了。」把手上的幾個銅板全數放至大石頭前。接著,一群人屏氣凝神地等待結果。
作莊的少年一笑,掀起蓋在破碗上的蓋子,「二、三、五點小,吃大賠小。」
這一下子,有的欣喜有的歎氣,那個改變心意的少年氣得直跺腳,「唉!早知道就押小,現在怎麼辦,所有的錢都賠光了。」
在他旁邊的一個小孩子說:「哥,我早就叫你不要押大的嘛!偏偏你就要,這下好了,如果被娘知道了,不痛打我們一頓才怪。」
做哥哥的聽得有些惱火,怒斥道:「你什麼時候叫我不要押大的,我怎麼沒聽到?老是放馬後炮有什麼用!錢還不是全輸光了!」
作莊的少年這時跳出來打圓場,「好啦!好啦!沒錢下次再來玩就是,兩兄弟何必為這種小事吵架。」
哥哥恨恨的說道:「這小鬼每次都這樣,輸了就全都賴在我頭上,贏的時候怎麼從來不說句話?」
弟弟馬上反唇相譏,「你什麼時候贏過啦?」
哥哥聞言氣得伸出乎來想教訓他一番,誰知弟弟一說完話馬上抱頭逃命去,嘴裡還不斷大聲求助:「救命啊!打死人啦!救命啊!」
兩兄弟當場追逐起來,弟弟身子小步伐也小,可是動作靈活,雖然好幾次險些讓哥哥捉到,卻又叫他給逃開去。
其他孩子被這兩兄弟鬧得也受到波及,紛紛吵鬧了起來。
「哎唷!是誰踩了我的腳。」
「小豆子,你幹嘛撞我?」
「是小石頭先撞倒我,我才會去碰到你的嘛!」
「誰說的,還不是你故意跌到我這邊來,還怪我?」
「你做賊的喊捉賊。」
「你才含血噴人咧!」
一群人鬧得不可開交,七嘴八舌吵鬧個不休,搞得聽的人都頭疼起來。
作莊的少年忍無可忍,大聲怒斥:「全部閉嘴,有什麼好吵的?」
「小寶,是哥哥先打我的。」
「我哪有打你,是你先惹火我的,我才會忍不住出手。」
「小寶,你要幫我!」
「小寶,我剛剛贏的錢可得算數。」
***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呼喚聲,「老大、老二,你們跑哪兒去了,一整個下午都不見人影。」一位婦人自遠處走來,一看到這裡有一堆孩子聚集,馬上快步行來。
「好啊!原來你們這一群小鬼躲起來賭博。小寶,又是你帶頭的是不是?我非得告訴你老爹,叫他好好教訓你一頓不可,年紀輕輕的就學大人賭錢,你不要命了你……」
一群人見她走了過來,連忙七手八腳撿起散落在地上的銅錢,個個落荒而逃,像老鼠見了貓似的。
名喚小寶的少年也急忙拾起骰子,連贏來的錢都叫人給拿了精光,他也無暇顧及,就這樣一群人作鳥獸散,各自逃命去了。
婦人的手腳也挺快的,這麼多人當中,一把揪住了她要找的人,一手捏著一人的耳朵大聲數落。「好呀!你們這兩個小鬼,叫你們幫忙做點事死也不肯,竟然溜到這兒來,還學人家賭博,回去不打得你們屁股開花才怪。」原來被抓住的人,是剛才那對吵架的兄弟。
「娘,輕點,好痛。」老大大呼小叫地求饒,還沒挨棍子就先叫起痛來。
「是啊!再揪下去我的耳朵就要掉了。」小的也不甘示弱的喊叫。
「你也知道痛嗎?」婦人更加使勁。
「娘,有話好好說,這個樣子真的很難看,人家看到會笑我的。」
「你也知道丟臉?我回去非好好教訓你們,讓你們三天三夜都不敢出門。」
婦人一手揪著一個,母子三人的叫囂聲、哀求聲、斥罵聲此起彼落,越走越遠,拐個彎兒就不見人影了。
小寶見他們三個人離去,這才從樹後探出頭來,放心的吁口長氣,頓時輕鬆許多。
他抬頭望望天色,時候不早了,得趕緊回家,不然回去晚了老爹又要罵人了。
剛剛聚集在一起的那些孩子,都是住在附近街坊的鄰居,從小一塊長大,打鬧吵架總是免不了的。由於父母要幹活兒,沒有時間照顧孩子,因此這些小孩常常成群結黨想些新玩意兒。
有時候他們會學大人玩起賭博遊戲,父母們若知道了頂多加以責打,也無法管得太多,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來好好教育孩子。
小寶的爹聽說是位秀才,在這一帶開了間私塾,頗受鄰居們的敬重。只可惜小寶的娘親早逝,他爹身體又不好,所以從小就沒有人管教。
小寶天資聰穎,又在他爹的陶冶下讀了好些文章,所以附近的孩子經常由他帶頭搗亂,好幾次都讓人上門投訴,被他爹罰了幾次,但頑皮的性子卻一點兒也沒改,他爹也拿他無可奈何。
小寶快步行走,再慢的話,就要伸手不見五指,摸黑回家了。
「還是抄近路吧!爹還等著我回去燒飯呢!」想到要讓疲累的父親餓著肚子,他心頭就湧上一絲愧疚,他隨即轉向小巷子抄近路,步伐邁得更快了。
這些巷子不但窄小,還烏漆抹黑的,幸好今晚的月色還算明亮,他的瞻子也夠大,才敢一個人獨自穿越這些巷子。他估計抄近路約可省下近一半的路程,所以再過幾條巷子就可以到家了。
但他只顧著前方,沒注意腳下,等到他發覺有異的時候,人早就不曉得踩著什麼東西摔了一跤。
小寶跌了個狗吃屎,屁股和膝蓋都撞傷了,他一邊揉著痛處,一邊暗罵:「王八蛋,是誰把東西丟到路中間來的,一點良心都沒有,今天幸虧是我,要是跌死了人怎麼辦?如果讓我知道是誰做的好事,非給他好看不可。」
他摸索著站起身來,幸好沒有什麼大礙,除了一些擦傷之外,應該沒事。小寶正準備拍拍屁股走人時,突然發覺手上有點濕濕黏黏的。
小寶皺起眉頭,以為是剛才跌倒時沾上了髒東西,後來才感到不對勁。因為他的週遭隱隱有股血腥味,他將手湊近鼻邊一聞,頓時嚇了一大跳,沒錯!他手上沾的東西是血。
小寶大驚,這才想起剛剛踢到的東西,好像軟軟的,可別……別讓他碰上了死人才好。
他蹲下身來,藉著月光,摸索著地面,盼望事情不是如他所想像的那樣。
可惜世事總未能盡如人心。
由於巷子兩旁屋簷高聳,遮蔽了不少月光,他端詳了好一會兒才看出那的確是個人,而且渾身鮮血淋漓,看樣子大概凶多吉少,他手上的血就是從他身上沾來的。
小寶顫著手去探他的鼻息,他碰過很多事情,自認為膽子也頗大,可是就是沒碰過死人,雖然他不一定死了,但是四周黑鴉鴉一片,連狗也沒半隻,自然叫他心驚膽跳。
過了半晌,他提在半空中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這人還有呼吸,不過很微弱,再不施救恐怕就來不及了。
他站起身,正想找人來幫忙時,卻被地上的人抓住了手臂。
「你是誰?」聲音雖然微弱,然而他的力氣卻奇大無比,差點把他的臂膀拉脫臼了。「我……是路過的人,正想……救你。放手啦!你抓得我好痛。」
男人盯著他,雙眸黑白分明,在黑暗中竟然分外晶亮。「我怎麼知道你不是跟他們一夥兒的?」他稍微放鬆手勁,但仍緊抓著他。
「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不想要我幫忙就算了,但你也別害我,你抓得我臂膀都受傷了,要是你有個萬一,我以後找誰賠去?」
「你剛才轉身要走,是想幹什麼?」男人沈聲問道。
「我去找人幫忙啊!不然你這麼重,我怎麼抱得動你?」
他定定的看了小寶好一會兒,才鬆開被他箝制的手臂,這短短幾句對話,已令他劇烈喘息,可見他傷得不輕。
小寶揉揉剛剛被捏的地方,心中直犯嘀咕: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連幫個忙都會倒大楣。
可是看他的樣子,又不免關心地問道:「喂!你還好吧!還是我去找人來幫你,你塊頭大,我一個人是搬不動你的。」小寶正轉身想去找人幫忙,卻被他一手扯住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