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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平野

  「罷了。」

  陸逵揮揮手。「你回去吧,我知道我留不住你的。」

  應鐵衣微微一笑,身影一閃,使入了林子。

  陸逵靠著窗,望著擺盪的燭光,突然地歎道:「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一個看不破的情字。唉,真是何苦……」

  ※  ※  ※

  一入林子,應鐵衣就察覺到另一個人的氣息,他斂住心神、緩住勢子,慢慢地走在滿地濕濘的落葉中。

  天飄起了毛毛細雨,前頭的身影顯得模糊不清,可不知怎的,應鐵衣就昕認出那人是誰。

  他停住腳步。

  「你來了多久?」他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

  「好……好一會兒了……」那聲音抖顫著。

  應鐵衣閉上眼,過了好半晌才力持鎮定道:「你的功夫精進不少,我沒發現你在這林子裡。」

  「我……」

  那人困難地說:「我原也是想試試自己的功夫,看能離你多近,沒想到——」

  深幽的林內響起幾不可聞的歎息,歎息間,應鐵衣的身影已經飄到她跟前,他看著她被雨珠浸濕的黑髮,看著她那雙顯然被嚇得不輕的眸子,心便被掀緊成一塊,疼得他使力握緊雙手,彷彿不這麼做,心便要滲出血來。

  「阿……阿叔……」

  她結巴道。

  應鐵衣伸出了手,裘娃兒卻本能地朝後退了一步,她或許不是存心如此,可這一步卻深深地嵌進應鐵衣心中,烙下了極深的印子。

  收回手,應鐵衣看著她道:「你怕我嗎?」

  裘娃兒死命搖著頭,可那身子卻微微地發著抖。

  「別怕我。」他低啞的嗓音透著痛楚。「若是早知道你在林中,我就什麼也不說了,我從不想讓你知道——」

  「阿叔,」她慌亂地說。「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像是再也受不了被那雙眸子看著,他像影兒似的飄到她身前,右手撫在她眉際,遮住了那雙帶水的眸子。「忘了吧,娃兒,忘了今晚聽到的一切。」

  「但——」她震了下。

  「這不是你能面對的,你太小了,小的不懂情愛,小的不會瞭解阿叔心裡所想,所以乾脆就忘了吧。」他說話的速度變得極緩,緩得讓人眼睫沉重。「就當今夜月色太美,你只是在月下做了個夢,醒了,便什麼都忘了。」

  「阿叔……」她喃喃。

  「我永遠都會是你的阿叔,永遠都會守護著你,你別害怕,別害怕……」語音方落,他的手在裘娃兒身上穴道撫過,娃兒立即身子一軟,攤倒在應鐵衣懷中。

  屬於她的馨香飄在鼻際,他那懷抱著她的雙手猛地收緊,像是不願放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硬逼自己放開,將她打橫抱起,幾個起落便回到綠莊。

  輕輕將她放在床榻,替她拉上被子,應鐵衣看著燭光中酣睡的容顏,心中苦樂參半,一時分不出是什麼滋味。

  「以後,我再也不能如此了……」他撫著她微微散亂的髮絲,不自覺的雙膝落地,讓自己靠她靠得更近。

  耳裡聽著她的呼吸,連手都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氣息,他第一次這麼近的看著她,近得自己與她的呼吸幾乎要混成了一塊。

  漸漸,他呼吸的頻率變得不穩,那雙黑幽的眼波濤漸起,視線也無法控制地移向她略張的紅唇,螓首緩緩靠近——

  暈黃的燈下,那幾乎要偎成一個的影突地分開,應鐵衣退到窗邊,雙手握拳,牙也咬得死緊。「應鐵衣,你可別真的成了禽獸,今天要做了這事,你要如何面對娃兒?要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師兄?」

  思及此,整個人便像浸到冰水裡似的,突然神智清明。

  「你既已決心守住本分,怎麼還能有那些心思?」他喃喃責罵自己。「離她遠些,再也別接近她了,你是她的叔叔,是她的叔叔!」

  絲毫未察覺他的掙扎,床上的人兒翻了個身,睡得更沉了。

  ※  ※  ※

  窗外鳥聲啾啾,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子,輕輕得如軟紗似的落在她臉上,裘娃兒動了動,揉揉眼醒來。

  睡遲了嗎?她翻身下床,看著窗外朗朗藍天。

  這一下床才發現,自己繡鞋未除、髮髻未松。身上也還穿著外出的彩裙,只是經過一夜,衣服都已經皺得不成樣子。

  昨晚她真有這麼累嗎?

  於是昨夜的回憶湧回腦中。

  她記得,她想為胡亂撮合阿叔與蝶姐姐的事,和阿叔道歉,她記得自己找遍了整個綠莊,可阿叔卻像避著她似的,讓她怎麼也找不著。

  她記得,自己想起陸叔叔邀了阿叔喝酒。於是便想上陸叔叔那找他。

  她記得在路上,她起了個主意,想偷偷摸進阿叔身邊嚇他。於是特意放輕了腳步,連呼吸也放得極為緩慢。

  她記得,自己近得可以聽到阿叔與陸叔叔的對話,她沒有偷聽的意思,可在聽到自己名字時,卻不自覺地屏住了氣息細聽。

  接下來——她蹙緊了眉。

  接下來,她卻分不清是真是幻,彷彿記憶被蒙上一層紗。於是一切都顯得晦暗不明。像是真發生了,又像是一場夢。

  阿叔真說他愛、愛她?

  她光想就舌頭打結,小臉蛋潮紅頓生。

  可能嗎?是她發夢吧?阿叔怎會對她——

  搖搖頭,她將髮髻重新梳好,再換了件衣裳,略略梳洗後,便出了房門。

  心裡雖有著疑問,但她想,見了阿叔一切就會明白了吧?是夢?非夢?也只有阿叔可以解答。

  往應鐵衣房間行去,卻撲了個空,問恰巧走過的僕傭,才知道他正在廳裡與錫魔老人說話。

  轉個方向往大廳走去,可走到門口時,她卻遲疑了。

  不知怎的,突然覺得扭捏不安,突然害怕見到阿叔,突然怕如果夢裡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她該怎麼辦?

  「娃兒,怎麼站在門口不進來呀?」開口的是錫魔老人。

  她不好意思地抓抓頭,踏進大廳的步伐比從前慢了數倍,她一面和錫魔老人說話,一面偷偷覷著應鐵衣。「我怕打擾你們……」

  「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拘禮啦?」錫魔老人呵呵笑道。

  應鐵衣亦微微勾了下唇。

  裘娃兒鬆了口氣,阿叔沒變,還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樣。果然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她安心地想。

  就當今夜月色太美,你只是在月下做了個夢,醒了,便什麼都忘了。

  腦中突然冒出低沉的嗓音,她眨眨眼,抬手敲了敲頭。

  沒注意到她奇怪的行徑,錫魔老人招呼道:「還沒用早膳吧?來、來、來,坐下一塊吃。」

  把那嗓音丟在腦後,她興匆匆地拉了椅子在應鐵衣身邊坐下。「阿叔,我們今天去城裡玩好嗎?」

  錫魔老人熱絡地說:「去看看也好,這幾天有廟會,城裡正熱鬧呢!」

  應鐵衣睫半垂著,端起茶吸了一口。「我今天有事,讓老先生派人跟你一塊去,好嗎?」

  「是什麼事?我不能跟嗎?」裘娃兒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不能。」仍舊沒有朝她看上一眼。

  「阿叔——」習慣性地要去抱他的臂膀,應鐵衣卻身子一動,避開了。

  「娃兒乖,聽話,阿叔不能陪你,你自個兒去玩,好嗎?」他的語氣如同往常一般帶著疼寵,可不知怎的,卻讓人覺得像是由很遠很遠的地方發話似的。

  裘娃兒疑惑地看著他,她幾乎要以為現在發生的一切也是一場夢了。

  否則阿叔怎會顯得如此陌生?

  錫魔老人卻渾然未覺,他撫著鬍子笑呵呵道:「就讓我們綠莊的兒郎扮一次護花使者吧,這個機會他們可是求了很久了。」

  「麻煩老先生了。」應鐵衣垂睫談笑。

  裘娃兒看著應鐵衣,眉疑惑地糾起,可卻無法確切地說出是哪兒不對。

  用罷餐點,襲娃兒乖順地由幾名綠皮兒郎陪著離開,只是那糾結的眉,一直都沒有舒展開來。

  我愛她……

  腦中突然響起歎息,她本能地回頭望向應鐵衣,應鐵衣沒有看她,仍舊默默地喝茶用餐。

  抬腳跨出門檻,她呆呆地望向前方籠著暖陽的石板地,心裡明白地知道——

  那聲音,是應鐵衣的。

  ※  ※  ※

  時間過得愈久,腦袋就愈是清明。

  裘娃兒幾乎已經可以肯定,那似夢非夢的景像是真的發生過了,只是阿叔卻擺出一副啥事也沒發生的樣,讓她心裡還有一些些的猶疑。

  幾次她開口想問,卻不知怎的又臉發燒,問不出口,可要她就這麼活在阿叔構築的假象裡,她又心有不甘。

  她討厭現在的阿叔。

  旁人看不出,只道他們倆最近怎麼少在一塊了?他們怎麼知道,阿叔雖然人還在她身邊,可心卻離得極遠,他還是對她好、還是疼她,可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以前那種親暱。

  他再也不讓她近身,再也不單獨和她相處,他總是和她隔著遠遠的距離,總是隨口就將她堆給別人。

  要出門玩,我綠莊的人陪,要吃飯、喝茶、賞景、聊天,就找錫魔爺爺或蝶姐姐。想出門探探孫峻的下落,有陸叔叔陪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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