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嫣娘搖搖頭,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這娘娘廟人人都說靈驗的!錢家的媳婦上個月才來取花,這個月就有了喜;我不管你心裡在想什麼,反正今天娘娘不給你取花,我們就不回去!」
她跪得兩腳生疼,聖茭也不知擲了幾次,但娘娘不知怎的就是不許。
她抬起頭看著娘娘慈祥的面容,心裡似有所感——
娘娘是不是看不起像她這樣的人?為了錢出賣自己的身子,與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苟合,還……還對那男人產生感情……
在娘娘慈眉善目的面容下,她不禁瑟縮了……
和他作了兩個多月的假夫妻,每日對她來說莫不是痛苦中摻雜著喜樂。
從前,她原以為男人娶妻只是為了傳宗接代,順道找個柔順的女傭兼受氣包,成天被呼來喚去、叱罵捶打的。如今才知……這世上也有男人會把妻子捧在手心裡護著。想起他的眼,他對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她心裡便泛起一絲絲甜意……
他愈是對她好,她愈是覺得對不起他;他愈是對她溫柔多情,她愈是覺得無以為報……她心裡對他依戀漸深,卻又得在心中不住提醒自己——他不是她的丈夫;她,更不是他的妻……
垂下眼睫,她瞧著自個身上的棗紅錦鍛襖和那雙穿著弓鞋的小腳。
她原是廣州鄉下的尋常婦人,是個連小腳也沒資格纏的低下貧戶;她與他原是天差地遠的兩個人,該是連見面的緣分也沒有,如今卻能相識相親……
上天安排讓她遇見他,讓她和他生活這段日子,她已經滿心感激、心滿意足了,絕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她誠心誠意的閉眼默禱——
娘娘,我收了人家的錢,就該為人家生下孩子。驥舒待我這樣好,我什麼也不能給他,只求娘娘讓我替他生個胖男娃,好讓他們白家能傳宗接代。我不守貞節、說謊騙人,娘娘盡可降罪予我,但求阿汝、娘親及驥舒一切安好。
說完,她將聖茭往地上一擲。
「答應了!答應了!娘娘終於答應了!」許嬤嬤高興得合不攏嘴。
她上前打量注生娘娘頭上的花,終於發現是一朵代表男孩的白花。
她興奮的將花拿下,一面放進包嫣娘拱起的衣襟一面說:「此去讓你多生子,生了之後再來拜注胎娘做乾媽!」
包嫣娘連忙答應,然後再把花插頭上。
「這下,我總算能對小姐交代!」走出廟門,許嬤嬤笑看著包嫣娘。「注生娘娘已經答應你了,你要多努力,趕快生下我家小姐的孩子!」
包嫣娘點點頭,心裡也期望能早日生下孩子;想想她能替他做的,也只有這個了。
回到家,才跨下小轎,一見到等在門前的白驥舒,她眼也亮了、嘴也笑了。
「念茗,」迎上她,他毫不避諱的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你到哪兒去了?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意識到許嬤嬤的眼正一瞬不瞬直瞪著他倆交握的手,包嫣娘忙掙了掙。
白驥舒卻是將手握得更緊,斜睨了一旁老婦,他道:「你先下去吧!」
許嬤嬤表情有些僵硬的行禮退下。
「現在可以說了吧?」他拉著她的手往園裡走去。
「我去娘娘廟取花。」
拉著她走上小亭,他瞧著她頭上的白花。「取花做啥?」
在石椅上坐下,她對白驥舒道:「當然是求注生娘娘早點將娃娃送來。」她摘下頭上的花。「男娃是白花、女娃是紅花,娘娘答應要給一個男娃娃呢!」
「你……」白驥舒歎了口氣。「你別一直記掛著生孩子的事,慢慢來不打緊的。」
包嫣娘只是笑了笑,不說話。
「不談這些。」倚著石柱,他輕撫著她頸畔落下的一綹髮絲。「我有個親如兄弟的好朋友,過兩天我帶你去見見他,」
包嫣娘臉色微微一變。
「你不願見他嗎?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幾乎是從小一塊長大的……」他失望的看著她。
「我——我去。」她終究不忍讓他失望。
白驥舒笑了。他的笑容對她總有股奇特的影響力。她看著他發亮的眼眸,他嘴角歡愉的笑紋,心想著,總有一天她就見不著這樣的笑容;於是,她望著他的眼神更是深情款款了……
白驥舒深深著迷,他一手攬住了她,輕輕的在她耳邊問:「我可不可以親親你?」
這兒可是人來人往的庭園,怎能做出如此悖禮的事;可畢竟,誰知道她還能擁有他多久?
她拉著他衣襟,有些結巴的說:「你要親快些,別讓人瞧見了!」
他帶笑的低下了頭,嘴唇快速的掠過她,然後像是禁不住誘惑,一次又一次落下點點輕吻……
她合上眼,輕歎一聲,只覺他唇的滋味嘗來是如此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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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兒就是路府嗎?」
包嫣娘瞪著眼前的巍峨大宅,朱漆的大門,上頭是燙金的門額,門前還有兩隻栩栩如生的大石獅,加上門前那著青衣的老者,一看即是富貴人家。
白驥舒但笑不語,伴著妻子走向青衣老者。
「老李!」他出聲招呼。「前日來訪不曾見到你,不知你最近可好?」
「不好、不好!」老李領著二人往屋內走。「我家老爺使計偷走了我珍藏多年的女兒酒,讓我心痛了好些日子沒法子起床。」
「這暫且不提。」他笑著道。「我曾說要請你喝酒的,就不知你何時有空?」
「請我喝酒?」他眼一亮。「我倒忘了還有這招!」
說著他一瞼央求之色。「白先生,我一見你就知道你是個大好人!你要請我喝酒,擇日還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今天?!」白驥舒略略想便知道他打的如意算盤,他也不說破,就等著他自個說。
「你就行行好!讓我也能趁機嘗嘗那女兒酒的滋味。」說著說著他又忍不住抱怨。「我可是忍了二十多年,本想等個大日子開封,怎知道……」
「嗯……」白驥舒沉吟著沒說話。
「求求你!白先生。」老李極力請托。「我不會白喝這個酒的!我那兒還有些好酒,待會我一併奉上!」
至此,白驥舒才哈哈一笑。「我說老李!你家主人的心思,十分裡我總摸得著七八分。我說這事不需我開口,一會他自會要人喚你來吃酒;你就準備帶著你那些好酒過來,咱們開個品酒大會倒也有趣!」
老李一聽喜上眉梢,他生平沒啥嗜好,平日雖也上上堂子,但最愛這杯中物,尤其能與同道中人一塊吃酒,更是平生最大樂事。
「希望真如白先生所言!」他忙對白驥舒一揖。
白驥舒急忙扶住他。「老李,你要不嫌棄,咱們便交個朋友!以後見面別再來這套!」
老李也不謙讓,只嘻嘻一笑道:「白先生不嫌老頭子瘋瘋癲癲,老頭子哪裡退敢說什麼。咱們自個說好,別管我家老爺!」
白驥舒還來不及說話,倒是一旁看戲的包嫣娘忍不住笑出聲;見一老一少全將視線移向她,她忙低下頭,不再出聲。
白驥舒看著她的模樣,嘴角不自覺輕揚。
老李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瞧眼前一幕,便知道這是對恩愛夫妻。他輕輕一笑後道:「白先生,老頭子稍稍懂點面相之術,不如就替你們看看?」
白驥舒點點頭,輕聲要妻子抬起頭。
老李一見包嫣娘的瞼,居先一皺,一雙老泡眼張得老大。「怪了……」他喃喃。
「有什麼問題嗎?」白驥舒緊張問道。
老李又將視線移向他,這一瞧,眉倒鬆了。
他呵呵一笑道:「你們之間的緣分可詭譎得很,本是無緣之人,莫名的倒連上緣分;本是該斷的緣分,卻又……」他搖搖頭,不再說話。
白驥舒也沒多問,心想看相之人最忌洩露天機,這一問說不定反害了他。
包嫣娘張了張口卻沒出聲,眼裡隱藏著複雜的情緒。
老李一改玩笑的態度,慈祥的對包嫣娘道:「你做得很好,只要憑良心做事,別生壞心思,上天總會給你一條路走的。」
簡簡單單一句話,包嫣娘不知怎的卻牢牢記在心上。
「老頭子胡說八道!你們聽過便算。」他又神色一轉。「我家老爺、夫人全在醉蔭軒等著,路管家在前頭等著帶路,老頭子就先告辭回破狗窩準備好酒去了!」說完,也不待二人回應,低頭往旁邊小徑一鑽,再也見不著他人影。
「世間奇人倒是不少……」白驥舒一歎,伸手握住她小手。「你在意他說的話嗎?」
包嫣娘搖搖頭。「老先生說的對——只要憑著良心做事,別生壞心思,上天總會給路走的……」
他微微一笑,盥一妻子順著曲廊往前走,繞過兩重院落,穿過一座假山,便見到一座傍水而築的亭軒。
「這路府更大!」一路行來,她根本分不清自己走過了多少亭台樓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