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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裴意

  鳳翔皇子面上含笑地斜睨了她一眼,魅瞳中卻瞬時閃過一抹陰沉的烏雲。

  「你說對了,我是凡事都要人伺候,連吃飯都要女人喂……」他把褪下的白綢中衣甩到珊瑚屏架上,驀地轉過身來面對君昭陽,「不過我從十四歲起,便不曾讓人為我更過衣,看過我的身子。」

  君昭陽看清了他的身子,禁不住低低一聲驚呼,用手掩住口,面上迅速失了血色。

  他的身子比她想像中的還要雄健壯碩,寬闊的肩,結實的胸膛,毫無贅肉的削瘦腰身,筋肉糾結的強勁雙腿……整個人裸身站在她面前時,修長陽剛一如玉石般的雕像。

  只是,只是在他胸膛上靠近心房的地方,竟有著數十條或長或短,交錯盤節的醜陋傷疤,那些已經結癡的凹凸疤痕,條條都如可怖龍爪,在他胸前張牙舞爪著,破壞了他毫無瑕疵的完美。

  君昭陽呆愣愣地望著他胸膛上那盤踞糾錯的可怕傷疤,突然想起了昨夜他與她歡愛之時,不曾褪去過上衣。

  她心頭漾過一縷縷抽絲般的疼,眼眶中泛起欲淚的酸楚。他身上的傷疤是這樣多,這樣深,每一道疤痕都靠近心窩——他究竟曾經受過怎麼樣的致命傷害啊?又曾有過如何不堪言說的過往呢?

  怪不得他要在枕下放一把劍防身,怪不得他不和人同床共眠……只是他是尊貴無比,高高在上的六皇爺,是先皇最寵愛的皇子,榮華恩寵集於一身——這樣一個光華耀眼的人兒,這世上又有誰敢傷害他?

  「泓帝?」她腦中瞬地閃過一抹靈光,脫口道,「是泓帝想要殺你?」

  這世上,敢動他的人恐怕也只有當今昏君泓帝了。

  鳳翔皇子眼光幽沉,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走到床前,抬起她的臉蛋,將暖熱魅惑的氣息吹在她臉上。

  「昭陽,你要記住、無情最是帝王家——在宮中,沒有親情感情,只有權勢鬥爭,要想活下去,就必須學會保護自己。」他含笑,低幽輕魅地道,「在這宮中,就算是你最貼身的侍女,都有可能在背後捅你一刀,所以你要記住我的話——除了你自己,不可以相信任何人!」

  君昭陽背脊竄起一股戰慄,簡直無法想像在這金碧輝煌,極盡人間富貴,掌握天下蒼生命運的皇室宮廷之中,到底隱藏著多少黑暗醜陋險惡的鬥爭陰謀?

  「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她顫抖著,在他炙烈的氣息繚繞下,心跳漸漸不穩,「既然你不相信任何人,為什麼要和我共枕一夜?為什麼要把從不讓人看的身子給我看?你明知我是一心只想著要殺你的仇人之女啊!」

  鳳翔皇子長長久久凝視著她,眼光深邃幽沉得令她顫抖,彷彿他就要這麼看進她靈魂裡頭去了。

  「不要問我,你自己想!」他突然綻開一抹淺淺的笑容,聲音低柔,熏人欲醉,「想我為什麼和你上床?想我為什麼和你共枕一夜?想我為什麼把身子給你看?昭陽,不要向我要答案,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他起身穿好衣,揭開繡簾,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內苑暖閣。

  君昭陽怔忡望著他的背影,一顆心愣愣地顫動了起來,他是在暗示——他,信任她嗎?

  一種溫柔而痛楚的感覺捲上心來,有一股細細的喜悅混進了龐大的悲哀與無奈裡,禁不住這樣五味雜陳的複雜滋味,她低低啜泣起來,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滑落面頰。

  這是一個勾心的陷阱——他把自己敞開在她面前,故意要博她的心,要讓她不能繼續恨下去……

  而她的心,是這般岌岌可危地在愛恨交織之間淌著血……她沒把握,沒把握能守住自己的心與他對峙到最後。

  只怕這是一盤他早已布好局的棋,而毫無勝算的她,面對的會是一場連她自己也無力收拾的殘局。

  ☆   ☆   ☆

  風荷亭。

  君昭陽坐在宣華池畔,手中捧著一壇燒酒,將採下來的荷花混著玫瑰和薔薇花瓣,用絹袋盛懸於壇中,再用荷葉瓣上的露水倒入了燒酒之中。

  「昭陽姑娘,你忙了一天啦,連午膳也沒用,要不要先回內殿去歇著呢?」兩個隨身服侍的宮女替她扇風遮陽,擔憂地說道,「這日頭這般大,當心曬壞了你的身子呢!」

  君昭陽恍若不聽不聞,只是將酒罈放在一旁,拿起小鏟子掘著池邊的軟泥。

  一陣佩玉的明鐺聲在午後寂靜的宣華園中響了起來,兩個宮女回頭望去,只見一個丰姿綽約,妖妖嬈嬈的華服麗人緩步走了過來。

  「婢女見過寶貴妃。」兩個宮女極恭敬地屈膝行札,而君昭陽連頭也沒回,只是繼續掘著泥,映在池中的絕色容顏卻閃過一抹厭煩神色。

  寶貴妃盯著君昭陽纖柔輕盈的背影,對兩個宮女道:「我有話想單獨對昭陽姑娘說,你們退下吧!」

  兩個宮女臉上浮現猶豫神色,為難道:「可是六皇爺要我們一步不離地侍候昭陽姑娘,萬一被六皇爺知道我們沒有善盡職守的話,只怕奴婢們就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寶貴妃掩唇嬌笑起來:「瞧你們防得這麼緊,難不成你們是怕我傷害了昭陽姑娘?她可是六皇爺的新寵愛妾,是六皇爺的心肝寶貝,我哪有那個膽子去傷害她啊?我不過是有些體己話兒要跟昭陽姑娘說罷了,你們瞎操心個什麼勁呢?」

  「可是……」兩個宮女還在猶豫不決,實是擔心萬一君昭陽有個損傷,只怕她們兩人拿命也賠不起,她們跟在鳳翔皇子身邊這麼多年,從未見他如此在乎過一個女人。

  光是看他昨夜和君昭陽同床共寢一夜,便可以知道君昭陽在他心中的份量了。

  寶貴妃見兩個宮女不肯退下,驀然沉下臉來:「怎麼?莫非本貴妃現在連兩個宮女也命令不動了嗎?雖然你們兩人是在鳳凰殿當值的,但倘若本貴妃想向皇上討兩個鳳凰殿的宮女來咱家身邊侍候著,只怕也不是什麼難事。」

  兩個宮女駭了一大跳,只怕寶貴妃真會向皇上開口調她們二人到她身邊侍候。寶貴妃對宮女是出了名的嚴格苛刻,稍不順心便又打又罵的,要真被調去她身邊當差,恐怕不死也要脫層皮了。

  兩人互視一眼,只好無奈地躬身道:「那婢女們就先退下了。」

  兩個宮女退下之後,寶貴妃狠狠盯著君昭陽無動於衷、不理不睬的背影,陰笑道:「唷,昭陽姑娘好大的架子,知道本貴妃來了,不行禮也不回頭,想來是六皇爺沒好好教你宮中的規矩禮儀。昭陽姑娘啊,可別說本貴妃沒有提醒你,你身為六皇爺的愛妾,這麼不知禮節進退可是會丟六皇爺的臉呢!」

  君昭陽把酒罈端到掘好的泥坑之中,就壇俯望自己嬌燦絕媚的明麗容顏,她蘸酒舒頰,閒閒道:「我要知什麼禮節進退呢?我只要侍候得六皇爺開心就行了,凡事自有六皇爺替我擔待著!」

  她緩緩側過頭來,笑睨著寶貴妃氣得又青又白的粉臉兒,涼涼道:「不過昭陽倒是想不明白,寶貴妃你身為皇上最寵愛的妃子,不待在皇上身邊侍候著,反而一天到晚跑鳳凰殿要人行和回頭,莫非這就是寶貴妃所說的規矩禮節嗎?寶貴妃你自個兒不避諱些不打緊,可別連累了六皇爺,害他惹來殺身之禍啊。」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仗著六皇爺寵愛便這般無法無天。」寶貴妃咬牙,突地冷笑道,「不過究竟是誰會連累六皇爺,害他惹來殺身之禍呢?君昭陽,不要以為你躲在鳳凰殿中,有了鳳翔皇子的庇護就可以高枕無憂——你當真以為沒人知曉你的身份嗎!」

  君昭陽心中一凜,卻依然神色不變,笑意盈盈地睨著寶妃,道:「哦?昭陽會有什麼身份?又怎麼會害六皇爺惹來殺身之禍呢?寶貴妃這話可真令昭陽不明白了。」

  寶妃冷冷笑道:「好啊,你倒是把鳳翔皇子那套做戲的本領給學全了,不過這招在本貴妃面前耍是沒用的。你大概不知道,皇上的奏折有大半是我代著批的,我還記得在去年的這個時節,揚州知府君之謙密謀叛亂,皇上一怒之下要鳳翔皇子領軍去揚州剿匪,那時君之謙雖然伏誅,可卻有一個漏網之魚到今日還沒捉著,那便是他獨生愛女——君昭陽!」

  她望向君昭陽那燦若火荷的絕艷面龐,得意笑道:「這麼巧,偏和你同名同姓呢!你說要是皇上知道了這件事,是不是會為六皇爺惹來殺身之禍?你還是想想清楚趕快離開皇宮,不但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也免得連累到六皇爺。」

  君昭陽定定凝望著她,突然綻開一抹飄忽而惡意的笑容:「你不過是想逼我離開鳳翔皇子吧?可惜你用錯法子了,因為我不在乎自己的命,更不在乎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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