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潼關,長安算是近在眼前了。
風玄煜原是滿心期待,但臨到此刻,卻有些躊躇。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長歎一聲,他俯首低語:「短短兩句,道盡了千古遊子心,莫怪此詩被引為絕唱了。」
沈凡玉放好行李,正要走出驛館時,看到他站在門外發呆,便快步朝他走去。剛走近他,就隱約聽到他在吟詩,只不知是哪一首。
輕推了下他的臂膀,她笑問:「阿煜,你在念詩嗎?是哪一首?可不可以教教我?」
「沒什麼,只是潼關雄偉的城牆讓我聯想到長安,想起了前人描寫帝京的一些詩句。」他斂去眼底的感慨,盡量讓語氣顯得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愁思影響了她的好心情。
「念給我聽聽,好不好?」
「你若想聽,當然好。」他微微一笑,輕輕吟哦:「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百丈游絲爭繞樹……」
一首「長安古意」,寫盡了京師的繁榮,也道盡貴族生活的豪奢浮華。
凝神聽他念完整首詩,沈凡玉吐了口長長的氣。
「這首詩好長喔,到底有幾句?」
「不多,一共只六十八句,四百七十六字而已。」
「這麼長!」她輕呼一聲,一臉欣羨地望著風玄煜,「你的記性真好。哪像我,你不過剛念完,我就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最後那句……什麼『飛來飛去襲人裾』。」
「記不住也不要緊,反正有書。」他點了下她的鼻子,笑道:「只要閒暇時拿來唸唸,怡情養性,那就夠了。如果什麼都要記住,要書何用?」
「可是我想和你一樣,心裡想到什麼,馬上就可以變出一首詩來代表自己的心情。」她皺著眉,認真地看著他。
他寵溺的將她鬢邊的青絲撥到耳後,撫平她微蹙的眉,柔聲道:「那也不急,可以慢慢來,我們還有長長的一輩子,我會慢慢教你。」
「嗯。」她心裡甜甜的,含笑睇凝著他。
微微一笑,他又道:「趁現在沒有風雪,我們上街逛一逛,好嗎?」
「當然好。」她開心地牽起他的手。
兩人舉步欲行,後頭卻傳來一個不識相的聲音,硬生生喚住了他們。
「王爺!」方紹軒三步並作兩步,匆匆跑到他們面前。
風玄煜淡淡一笑,不以為意地問:「怎麼了?」
「鎮南王爺半個時辰前也到了潼關,他聽驛館的人說您在這裡,剛剛特別派人來邀請您,說要請您共進晚膳。」
「皇叔也在潼關?」
他皺起眉頭,凝神思索。
長輩有約,卻之不恭,何況拒絕了這次邀約,也難保不會在驛館裡碰上皇叔,到時只怕情況會難以收拾。
可是……他將眼光調向沈凡玉。
察覺他的擔心,她微微一笑,「你去赴約吧,我自己一個人逛逛就行了。」
他回以笑容,輕執起她的手,柔聲道:「讓紹軒陪你去吧。不然你一個人逛街,我不放心。」
她沒有異議的點頭。
安排好沈凡玉,他吩咐方紹軒:「我去拜見皇叔,麻煩你保護小玉上街。」
「屬下遵命。」方紹軒躬身一揖,有些遲疑地道:「王爺,屬下還有一事要稟奏。」
「你說吧。」
「此去長安,路上只怕會再遇上其它王室宗親,您還是換回裝束,不要再喬裝為民了。」方紹軒說話時,瞥了沈凡玉一眼,其中不無責怪之意。
她看到了,卻沒說什麼。
「此事我自會處理,你不用擔心。」風玄煜說完,又和沈凡玉講了幾句話,然後才進入驛館。
***
「潼關其實也滿熱鬧的嘛!」沈凡玉望了望街道兩側的商家,開心地轉頭尋求方紹軒的附和,「方總管,你說這裡是不是很熱鬧?」
「是。」他徐步跟在她身後,淡淡地回答。
「那……長安城是不是比這理熱鬧?」
「是。」同樣的簡短,同樣的淡然。
「是不是也比涿郡熱鬧?」
「是。」
「我們是不是明天就可以到長安了?」
「是。」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是——」對上她打趣的眼光,方紹軒猛地僵住,艱澀地改口,「不是……」
「呵,你似乎不太適合說謊。」她挑了挑眉。
他不答,有些狼狽地別過頭。
「如果不適合說謊,那就說實話嘛。你不是有很多話想說嗎?」
他依舊無語。
她不以為意,淡淡一笑,「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談。」
張望了一會兒,見前方有茶館,沈凡玉便走了過去,方紹軒也跟上前。
在茶館裡找了個角落坐下,要了一壺茶和幾碟茶點,她開門見山地說道:「方總管,你有話就說,不用顧忌。」
「我沒什麼好說的。」
「沒什麼好說的,不代表你不想說。」
「你真的想知道?」
「你是阿煜最信任、最器重的人,也是最忠於他的人,所以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意見。」她言出由衷,神態懇切。
聽她說得誠懇,方紹軒有些動容,原本漠然的神色和緩許多。
「即使我說的都是你不想聽的話,你也想知道嗎?」
「是的。但……」她唇角微揚,帶笑的容顏透著堅定,「如果你想讓我離開阿煜,那我可以先告訴你答案——不可能!」
審視她片刻,他緩緩搖頭,「我不可能請你離開王爺,若你要離開,我會盡力阻攔。」
沒想到他會那樣說,她不由得一愣。
「為什麼?」
「因為王爺喜歡你,所以你不能離開。凡是會傷害王爺的事情,我都不能讓它發生。」
「即使你討厭我?」
「我並不討厭你。」
「你不討厭我!?」她眨了眨眼,眨不掉眼底的驚訝。
方紹軒對她從沒笑臉,一張臉繃得緊緊的,臉部線條又冷又硬,答話永遠是簡短到不能再短,所以她一直以為他很討厭她,誰知他卻說不討厭她,那他為何……
「那你為什麼總是對我板著臉?」與其在心裡猜測,她乾脆直接問出疑惑。
他沉默片刻,淡淡地吐出兩個字,「習慣。」
習慣……沈凡玉聽了,忍不住想翻白眼,暗暗嘀咕:真是個不好的習慣。
「算了,我們回到正題。」她喝了一口熱茶,挑眉問:「方總管,你有話就直說吧。」
「既是如此,請恕我直言。」他皺著眉,神色嚴肅,「沈姑娘,雖然這話不該由我說,但我還是想請你體諒王爺的苦處,讓王爺做他的身份該做的事,不要再逾越禮制。」
「什麼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他是王爺,不該混跡在市井小民之中,失了威儀和身份。」
她秀眉微蹙,有些不高興。
「我並未叫他繼續待在冰戲團裡,是他自願留下,而且還待得很開心,你怎麼說是我不體諒他?」
「沈姑娘,你我心知肚明,王爺不肯恢復裝束,全都是因為你!因為你不喜歡拘束,因為你愛自在,所以王爺才失了身份,只求在你身邊。你捫心自問,事實是否如此?」
「是沒錯,可是……」她不服氣地抗辯,「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呀!只要阿煜待得自在愉快,混在平民裡也不錯,反正平民貴族都是人,沒什麼兩樣。」
「沈姑娘,你太天真了!」方紹軒歎口氣,搖搖頭,「事情並非你想的那麼簡單,只要牽扯到皇家,所有的事都會變複雜。」
「我不懂你的意思。」看著他凝重的神情,她心裡湧上一絲不祥。
「不懂無妨,我可以說清楚些。」他瞧了瞧四周,壓低聲量道:「就以王爺扮做平民為例子來說,一旦皇上知曉此事,隨時可以用有失皇家體面為借口,下旨治王爺的罪。更甚者,還可以用藐視皇上的罪名,治王爺死罪!」
「死罪!」她訝然驚呼,隨即掩住口,壓抑心中惶恐,強笑道:「不過是喬裝平民,你也說得太嚴重了……」
「我並未誇大。」他的神色嚴肅至極,雙眉緊擰著,「王爵是皇上所賜,王爺卻視若無物,寧願混跡於平民之中,這豈非是對皇上的藐視?」
「阿煜絕對沒有那個意思!」
「王爺當然沒那個意思,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可是……阿煜是皇上的弟弟呀!」
「那又如何?別說王爺只是皇上的異母弟,即使是一母所出,只要得罪了皇上,下場都是一樣的。」
「不會吧……」她口中這樣說,心裡卻已認同了他的話。
「當年皇上的八皇叔造反,相關人等都被處死。而後,皇上的表舅魏應行謀叛,結果被凌遲處死,全家一個不留。再說皇上的親兄弟吧,他最寵愛的ど弟因為婚事而得罪了皇上,照樣被貶到太原,還有……」
「別說了!」她蒼白著臉,別過頭。
「沈姑娘……」他歎了口氣,「為了你,王爺和皇上勢必會有一番爭論。若在涿郡,或許不必顧忌這麼多,但在長安,在現在這種時候,王爺的言行絕不能落人話柄,我想你一定能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