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朝白衣人恭敬地福了福身,開口道:「聞大人,天女有請。」
略感訝異地揚眉,聞天語不發一語地舉步進入內廳。
雅致的廳堂,在主位處垂掛著一簾紗帳,透過紗帳,可看出裡頭坐著一位身形纖細的女子,卻看不清容貌。空氣中除了淡淡的檀木香之外,還有一股特別清雅的香氣,那是他所未曾聞過的天然幽香。
「黛兒,夜深了,你先下去歇息吧。」幕後的女子輕柔地吩咐著。嬌柔的嗓音,十分悅耳。
「是,天女。黛兒告退了。聞大人,黛兒失禮了。」少女向二人行過禮後退下。
「聞大人深夜造訪,似乎不合於禮教。」鮱珞柔軟的嗓音中隱含譴責。
雙手環胸立於堂上,聞天語輕蔑道:「我向來只遵守我認為需要守的禮教,對於來路不明,形跡可疑的人,則有待商榷。」
「聞大人是懷疑鮱珞的身份?」雖然她早已知曉他會懷疑,卻仍忍不住想問。
「沒錯!像你這樣平空冒出的人,如何不令人起疑?」
好沖的口氣,看來他對她的成見倒是挺深的。從來沒有人以他那種口氣同她說話,這回總算讓她遇著了,而且還是個凡界之人。這倒有趣了!
撫了撫仍自發疼的胸口。自法力大減後,她的身子仍不及適應凡界的一切,紊亂的氣息,因聞天語的到訪而無法繼續調息,使得體內竄流之氣,益發混亂。
「聞大人要如何才肯相信鮱珞的天女身份?」雖然身子疼得厲害,但不知是何緣故,她就是在乎他對她的認同。
她虛弱的語氣似乎隱含痛苦,這點在他的心頭閃過一絲疼惜,心一震,隨即撇開這荒唐的念頭。
「你能如何證明?」
「證明?」鮱珞愣了一下。
以她現在的能力,在尋常人眼中,頂多是個武功修為頗高又兼具茅山道術的女子罷了。這能證明什麼嗎?
「不能,我不能證明什麼,只能希望你相信我是來幫風尹國的。」
聞天語的眸光直直射向阿珞,透過紗帳,鮱珞仍能感受到一股冷意。原來,凡界也有眼光如此犀利的男子,冷冷的眸光,彷彿能將人一眼看穿,教人無所遁形。無畏地迎向他審視的眼,她這才看清他的容貌。
斜飛入鬢的劍眉下,是一雙炯然有神的黑眸;挺直的鼻樑與薄唇刻劃出剛毅的線條。他並不束髮,及肩的黑髮隨意地披散著,增添一股邪魅與慵懶的氣息,挺拔的身型卻透著一抹尊貴及渾然天成的氣勢。
他,比她所見過的天神,更有天神的架勢。
胸口的疼痛愈來愈劇烈,她得趕快結束這場面晤。
「以後,你便能明白我對你們是善意的。在此之前,請你多留意貴國的祭師,他意圖不軌。」
「原來,挑撥離間、胡亂栽贓,就是你對風尹國的善意嗎?」聞天語冷冷說道。
「你……」
鮱珞微怒地站起身來,身上的痛楚讓她不穩地晃了一下。
「你知道我說的是真的,相信你也清楚,近來邊防遭人入侵的事並不單純,若沒有人暗中作內應,是不可能發生的。言盡於此,夜深了,請聞大人回宮休息吧!」
鮱珞語畢轉身便走,她的身子快支撐不住了。
「慢著!」
聞天語身影微晃,登上主位處,掀紗而入,一把揪起她的皓腕,厲聲道:「你如何得知這件事?」這件事,只有回報的探子、君王和他知情而已,她怎麼會知道?
「我……」
由於聞天語的拉扯過於劇烈,鮱珞一時止不住身子,直往他身上撞去。
突如其來的撞擊,讓她再也熬不住地昏厥在他懷裡。
「你……」
對著朝他逐漸軟下的嬌軀,本能地,雙手緊擁著她。心中卻泛起一股莫名的心慌……
???
他不曾見過像她這樣的美人。風國的美人,是出了名的,但他卻不曾見過一個人,能如此地不染塵煙,活脫脫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她是位標準的美人胚子,黛眉、杏眼、瑤鼻、紅唇……卻多了一分清靈,少了一分塵俗。
難道,她真的是天女?
如果她能長得妖艷些、邪媚點,或許他就不會有這種困擾了。
「唉……」聞天語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伸手探向她略顯冰冷的手腕替她把脈,奇異的脈象,令他臉色稍變。連忙扶起她,盤腿坐於她身後,舉起雙掌抵向她的背,緩緩將真氣運渡過去。無奈,不管他怎麼試,輸入的真氣總是被反彈回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暫且收回掌,讓她靠在他的肩窩。他得仔細想想,不可貿然運氣才行。望見她逐漸蒼白的臉龐,只能賭一賭了。
重新凝聚真氣,這回,他並不積極地想用自己的真氣強行引導她體內的氣流回歸丹田,反而是順著她的氣運轉,待兩人的氣息相通時,他才以逆勢,與一般的行功路徑相左之勢,將紊亂的氣息重新導回本位……
半晌之後,拭去眉間滴落的冷汗,聞天語重重地吸口氣。
適才那種大悖於常理的行功之法,令他捏了一把冷汗,想不到竟然奏效,真不知是她命不該絕,還是他鴻福齊天。這種一不小心便會走火入魔的東西,以後還是少碰為妙。
起身,扶她躺下,她柔軟的觸感讓他心頭一震,隨即為她蓋上衿被。
原本是來調查她的身份,想不到竟然救了她一命,這種結果,是他始料未及的。
驀地,自丹田湧起的一股燥熱,讓他欲離去的腳步顛簸了下。這種異常的燥熱令他訝異。
席地而坐,連忙運氣,欲將此熱氣重新引回丹田內,不料,施力愈大,阻力亦愈大。
半晌,他再也壓抑不住地猛嘔出一口血來。
朦朧中,彷彿有人扶住他倒下的身子,並開口對他說:「放輕鬆,別壓抑它,讓它順其自然,不會有事的。」
她的話,竟讓他覺得安心,不知不覺地放鬆,讓燥熱侵襲全身,接著墜向無邊的黑幕中。
???
鮱珞靜靜地坐在床邊,望著床上昏睡的聞天語。
原來,當他的唇不再緊緊相抿時,臉部的線條是那麼地柔和;當他微笑時,想必是迷死人的好看吧。
無奈,他對她卻成見頗深……
感覺到他逐漸回穩的氣息,她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向來凡界與靈界的氣息是無法相通的。所以,當靈界之人受傷時,唯有靈界本身或天界之人才得以相救。
而今……
她卻被一介凡人所救?
一個冒著走火入魔、氣血攻心之險,並對她有成見的凡人所救?
她不懂!
也許她永遠也無法懂得,凡界之人心思的瞬息萬變。
聞天語緊閉的眼瞼輕顫了下,隨即露出如子夜般的星眸。
陌生的環境,讓他驚覺坐起。
「你醒了?」
柔軟的嗓音,喚起他的記憶,一下子全自腦海中跑過,他單手撐額,藉以平息一波波侵襲而來的暈眩。
「怎麼了?頭暈嗎?」
鮱珞主動地伸手按向他兩邊的太陽穴,輕輕地按揉著。不知是何緣故,她就是忍不住想關心他。
她溫柔的觸摸與清雅的香氣,讓他舒服地輕舒口氣,隨即卻又臉色一沉,粗魯地揮開她的手。「啊……」突如其來的轉變,讓鮱珞輕呼出聲。
當對上他冰冷的眸光時,她了悟地笑了笑。
起身來到窗前,眺望遠方漸漸泛白的天空,平靜道:
「雖然你不說,但我知道,在你心裡,你認為我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妖女。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我死了算了,還要救我?」
為什麼要救她?
他也曾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只知道自己無法眼睜睜地見她在自己面前倒下。
「救你,只是想問出更多有關邊防被破壞之事,也許你是敵軍的同黨也說不定。」僵硬的語氣,不含一絲情感。
「就只因為這個原因?」鮱珞不信地問。
「只是因為這事,就能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聞大人不惜甘冒生命危險來解救一位妖女?」
「聞某並未說你是妖女。」聞天語刻意撇開視線。
「可是在你心裡,是這麼想的。」
「你……」她非得如此咄咄逼人不可嗎?「或許,在我心裡,已不再認為你是妖女,但還是一位身份不明的女子。我會時時刻刻注意著你,小心別讓我抓到你的狐狸尾巴?」
「時時刻刻嗎?如果你不是我的貼身護衛,如何時時刻刻盯著我的一舉一動呢?」鮱珞面帶微笑地問著。
不知道為什麼,她竟喜歡見著冷冷的他被她逗得失去理智、怒火中燒的模樣。
「休想我會願意當你的貼身護衛!」微怒地翻身下床。
該死的,該不會是她向君王建議要他當她的護衛的吧?這個狡詐的女人。
「哦?不願意嗎?那你如何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呢?」 語畢,率先破窗而出,輕盈的身影,瞬間消失在東籬宮外。
聞天語不置信地微揚劍眉。她是在向他挑釁嗎?心隨意動,修長的身形猛然閃出宮,尾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