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龍坐在一旁,父親與姊姊各自的心事都落在他那雙稚氣卻清澄透徹的藍眼裡,可惜年紀太小,他們複雜的情緒,他摸不清,也很難理解。
這時一旁的管家趨前,對三人微微頷首,才躬身低聲說:「先生,您要我提醒您聯機開會的時間,現在差十五分鐘就要上線,是該進書房的時候了。」
「謝謝。」傅太研道完謝,轉頭對一對兒女說:「今天與你們一塊用餐,爸爸感到很愉快,希望你們有個美好的週末。」
中法混血的傅子龍過來親吻父親兩頰,而傅智真對他微笑,傅太研方才優雅地離開餐廳。
原來他很愉快……傅智真想著,覺得又諷刺又好笑。她真的無法瞭解父親在想什麼……
傅子龍靜默地看著姊姊眼底的沉鬱,悄悄伸手到桌下握住姊姊置在膝上的左手,傅智真抬眼看他,打起精神給他一朵笑靨。
「我愛妳,爸爸也愛妳,所以姊姊妳不要難過。」年幼的傅子龍試圖開解並安慰傅智真。
「子龍弟弟,你是個好孩子,姊姊很開心。」傅智真摸摸他的頭,由衷希望自己的讚美可以讓他成長得更順利些,別與她同樣缺乏自信與樂觀。
「妳剛才在想什麼?」小孩子禁不起好奇心,還是問了,但傅子龍比其它孩子更早熟,更具建設性:「有心事,就去解決;想一個人,就去見他。爸爸說這樣事情就會解決了。」
「你說得對。」傅智真讚許地看著他。然而,她在想什麼呢?
當她對父親失望的時候,她首先想到的是趙謹兒、高守志,然而更之前一點發呆時是──
柳緒晰。
冤家路窄。
這句話,趙謹兒個人認為並不適合用在她與高守志身上。
冤家有很多種,而其中有一種恰恰好叫做「歡喜冤家」,由此作出發點,她就一點也不想跟高守志一同被扯在這個名詞裡。
假如兩人一定要有個並稱,「學長妹」已經過了時效,「朋友」則嫌過於看得起他,「金童玉女」是見鬼的稱呼,「仇人」又有太親密的關聯!不共戴天!有必要為了高守志這麼辛苦嗎?
趙謹兒覺得最合適的就是「路人甲乙丙」,最好看到跟沒看到一樣,八輩子都別有一句對談。
「嘿,沒必要這麼絕情吧?」高守志凝著一抹冷傲又調侃的笑容,就擋在趙謹兒車門前。「十年的交情,還換得來一趟便車吧?」
「買本書都會遇見你,不曉得倒哪門子的楣了!」趙謹兒譏誚地說:「你手長腳長,攔也攔不住你,還問什麼問!」
她先開了車鎖,然後一把將鑰匙塞到他手中,自己坐進駕駛座旁的位置上,示意他必須服務她,當她的司機。
高守志也不計較她的失禮,滑入駕駛座,湊臉到趙謹兒脖子上深深一嗅,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立刻退開,故意使壞地輕笑幾聲,「妳的香水很有格調。」
趙謹兒惱火地看著他,但說出來的譏刺話語卻像冰塊似的冷:
「你喜歡,我可以買一瓶送給你。」冷冷輕哼兩聲,她放慢了語調微笑道:「你早說嘛,原來你有這種癖好……」
「寶貝,請妳別對我抱有這麼深的敵意,」高守志壞壞地微笑,長指輕輕撫過趙謹兒的耳殼輪廓,說著似真非真的深情話語:「這讓我太傷心了……」
趙謹兒拍開他的手,冷冷瞪著他。「你就是這點惹人厭!」
但高守志吃吃地笑了,張開雙臂。「還記得嗎?這個惹人厭的男人胸膛,似乎曾經抱過妳……」
「我們什麼都沒發生!」趙謹兒蹙緊了眉頭。「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但我還沒忘,」高守志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人難以捉摸,不過語氣很明顯是哀怨──這當然也是裝的。「那時妳跟子儒在一起,我好像是女人的一個小玩具,寂寞時找我,平時卻老把我擱在一旁,我的心,妳究竟置於何處……」
他腦中忽然浮現柳緒晰的身影,呵!她的情況就像當時的謹兒。子儒啊子儒,他這個好朋友可是仁至義盡,從來沒碰過他的女人,這些女人自己看得很分明,當然不會留在他那個怯懦付出的男人身邊……
「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誰,你知道我真心歸屬在哪裡,咱們心照不宣,你少來這一套!」趙謹兒恨恨地說。
智真啊智真,為什麼偏要跟他在一塊。他有什麼好?值得讓他們三人糾葛這麼多年?
揭破的時機該到了吧?她說了謊,三個人在一起,其實最在意的人是她。
「妳想不想知道我怎麼吻她?」高守志看穿她的思想,於是危險氣味十足地起眼,扳過她的臉,一俯下頭便深深地吻住了她。
趙謹兒本來在聽見他的話之後氣炸了,但一股更強的倔氣仰起來,驀然她緊緊攬住他的頸項,用力回吻他。
兩人久久才分開,趙謹兒氣憤的眼淚掉了下來,努力克制著自己的雙手不要勒上他的脖子,心情極度複雜,「我……我真想殺了你!」
他熟悉她的個性,當然知道她很可能回吻,現在,她該怎麼告訴傅智真她希望釐清三人的關係?高守志這渾蛋!
他知道計謀得逞,嘴上還故意說著閒話:「嘿,要不要我告訴智真我們倆的關係?反正我們三個人嘴上不說,其實誰心裡不清楚?情況僵下去,對我又沒好處。」
「你敢!」要不是坐在車裡,趙謹兒早被他嚇得跳起來了。
「妳這麼緊張……」高守志看著她,瞭然地邪笑道:「她不知道我吻過妳?」
「我就不信你真敢告訴她,說你抱過我!」趙謹兒怒火下還保持著冷靜,大聲反擊道:「好,你去說啊!我認栽了行不行?我端看她選擇誰!」
高守志可沒料到她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下顎緊了緊,沉默了一會。
趙謹兒這下可抓住他的罩門了。「哼!你怕了吧?我是禁不起激的,你早該知道了。反正你就是不想打破平衡!五、六年來,你每次都跟她說只等她一年,其實你寧可保持這樣的關係,只求她還留在你身邊,別以為我不清楚!」
高守志冷笑。「妳是很瞭解我,但妳卻不瞭解她。我們都不想傷害她,但妳既想釐清我們三個人之間的關係,又不想傷害她,我告訴妳,妳在作夢!妳知道她想要什麼?她想要的就是我們三個在一起!我們的關係禁不起揭穿和陽光!」
高守志幾句話就點出了重點,趙謹兒深知情況確實如此,難以反駁,但心裡很難接受,咬牙隱忍了片刻,終於恨恨低喊出聲:
「可惡!我就是不要她被你這樣深吻!我就是不要她跟你在一起!」
「媽的!我就想讓她被妳一個人獨佔嗎?」高守志口出惡言,引擎熱好後用力踩下油門,車子便向前衝了出去,轟隆轟隆的引擎聲彷彿是他的怒吼。
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對話,各自在腦子裡轉著紛亂的想法。
久久,高守志忽然開口:
「長久以來,我們一直就有共識,所以我從來沒壞過規矩。」他是指這些年沒跟傅智真有更深入的關係。
「那又怎樣?」趙謹兒語氣冷冰冰的。他們接吻就夠讓她難受的了。
他揶揄的口氣像在說她是白癡:「沒有共識的人,很容易就壞了規矩。」
「誰是沒有共識的人?」趙謹兒的語氣也不比他客氣,譏誚得像在指責他說話沒建設性,簡直是廢話!
高守志從齒縫中擠出來的語調幾乎在蔑視她弱智:「柳、緒、晰。」
第七章
午夜十二點三十六分。
柳緒晰光潔的額頭靠在方向盤上,閉著酸澀疲憊的雙眼,胸口深處有股說不出的傷心與難過。
車外呼嘯過一陣挾帶細雨的寒風,室外溫度才十二度上下,正好跟她陰暗透涼的心情相稱。
自日本返台,她不但在飛機狹窄的空間裡待了兩個多小時,一路飛來還暈機暈得難受,更可怕的是飛機上的餐點難吃得令人髮指。
下了飛機後才知道台灣寒流來襲,已經持續了整整三天,鋒面更讓北台灣下了一場綿綿不絕的細雨,淋了她一身濕之餘,還不忘將她凍個半死。柳緒晰承認自己的脾氣並不好,換成傅智真易地而處,即使暈機、挨餓、受凍,再加上缺乏睡眠及旅途勞累,說不定傅智真還依舊能自得其樂,但她柳緒晰?
謝了!她覺得情緒惡劣到不行!在日本遇到卓子儒的好心情已經不知道讓她遺忘到天邊的哪一角了。
接著,從機場回到台北的公寓,路上被攔下臨檢三次,一時沒帶行照就被盤問個沒完沒了,柳緒晰幾乎要抓狂了,當她第三次被攔下來,差點就要衝口問是不是十大槍擊要犯在北台灣出沒!
千辛萬苦,午夜十二點三十六分,她終於到達公寓大樓的停車場了;下高速公路後買了擺在後座的快餐,在經過頻繁的臨檢後已經冷了,導致柳緒晰完全失去胃口……一想到還有一箱行李與衣物得整理,她就更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