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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容喜

  葉韶壓下心底直想揮開她的衝動,無心抖開那樸素成衣,不料……一襲淡雅衣裝,立時在她灰暗的心房點燃了小燭光。

  這些年來,文莞讓她花紅柳綠,絕處逢生。雲綢布坊利潤漸豐,她吃肉,文莞沒有只喝粥的道理,人性貪婪,難能可貴的是文莞依然單純如昔。

  如果能夠,她願意去保存她這分單純,人生求的不外是安穩生活,文莞也是一般心思。葉韶在心中告訴自己,只要雲綢布坊在,文莞的生活便不成問題,文莞幫她擴展客源,她報以相對回饋。

  葉韶挑選布疋讓她帶回去裁製,嘴裡忙著敘說城裡的各項消息。文莞生活背景單純,偶然間發現她聽見新奇的故事眼中竟發出亮采以後,葉韶便將三姑六婆的本事學了起來,上至北方金國蠢蠢欲動、朝廷的政策又朝令夕改,下至隔條街四十歲大嬸添了龍鳳胎等,皆一五一十,鉅細靡遺地說給她聽。

  「翰匯莊的大少爺要回來了。」

  「喔。」表面的平靜使人看不出心湖的波濤。

  翰匯莊與文莞有一條扯不斷的絲線,若有似無,她欠了一分情,愧了一個人,不知道怎麼還。她從沒對人提過這事,每回聽見了翰匯莊,便多幾分留意。

  「殷大少爺是海商,常年漂在海上,腳上了岸,又要匆匆忙忙地走了。」文莞對他的印象幾乎是零。

  「海上貿易是危險,靠天賞飯吃,一不高興颳風下大雨,別說貨物,連性命都不保。可這殷大少好像摸清了老天爺的脾氣,竟然一帆風順,平平安安到了高麗,咱們中土的高級絲綢,可是當地的搶手貨。這算盤,怎麼打都划算!」她這個尋常衣布商,與組織嚴密、擁有一定規模的大販售商比較,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每次談到翰匯莊,都忍不住有欣羨口氣。

  文莞老早習慣她崇拜的口吻,卻還是笑了出來。「一個人一輩子能賺多少錢,老天早掐得死死的,咱們還是認命的好。」

  「那可不一定,命運操在自己手裡,機會來了不把握,別人會笑你笨!」這話有語病,她乾笑地看了文莞一眼:「但我可不是說你,別放在心上。」

  「你想太多啦,我一點也不介意。」因為她不覺得自己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勉強不會快樂。」

  「說的是,日子開心就好。」

  個性再淡泊,也會有脾氣,她不怕文莞跑掉,只怕她扭起性子,再懶上幾天,好主顧跑了,她的心也會跟著疼哪!

  「殷大少不走了。」

  文莞理布的手僵了下,腦中有霎時的空白。

  葉韶講到高興處,亮著那崇拜的目光:「幾年來的飄泊終於要塵埃落定,我也能常見到他了,只要想起我與他同在城裡,夢裡笑都會笑醒,只是……」她頓了下,嘴角耷拉下來:「他捨得那白花花的銀子嗎?」

  文莞先是呆呆地看她,隨即笑了,唉,本性難改。文莞明白她的愛財之心,更清楚她取之有道,別人的心她管不住,只要不過分她還可以接受。

  「用不著替他可惜,葉姐管好自己的生意就好了,銀子當然是落進自己的口袋好,何必傷神替人擔憂?」

  「說得對。」

  「這傳聞可信嗎?」

  殷品堯是屬於風的族人,沒有人能拘束他自由的心,他將殷品軒托交殷泊胡後,便無牽無掛浪游海上與商港間。在所有人認定了遨翔四海是他一生的抉擇,又突如其來說他要安定了,這與她道聽途說所拼湊而來的殷品堯有落差,心中不免存疑。

  「是代財東殷泊胡自己說的,逢人便講,生怕別人不知道,假的都要變成真了。我說他也怪,管著那麼大的生意,還巴不得盡早脫手。要是我,多少也要開口跟殷大少分那麼一點產業,等事成定局,再把翰匯莊還他,反正管也管十年了,也不差那幾天。」

  「所以嘍,他是實例,葉姐認為笨蛋的那種人。」

  殷品堯要回來了,對她的生活該是一點影響也沒有,殷家照舊每個月會送月銀來,那些錢於她一家三口來說,多了。

  回來也好,一切的事總該清楚的了結了。

  文莞熟悉那送錢的管事佟爺爺,是客客氣氣的一個人,即使她害得他家少爺頭破血流,一輩子有了疤痕印記相隨,佟爺爺仍然那麼和藹。她腦中縈繞的人,一想起便著慌,這內疚,怎麼還啊!

  「老闆娘,洛夫人來了,我怎麼也擺不平,她對咱們店裡的絲綢全不滿意,繃著一張臉,您去看看吧!」

  洛夫人是只肥羊,素來高傲、自恃尊貴,馬屁拍不著還可能讓她踢得四腳朝天。可葉韶就有辦法順著毛摸,從她身上挖出金屑。這金主,難得的機會,她又不是笨蛋,不能讓她跑了!

  「阿莞,就這樣子,我得去招呼客人,下回再敘,那些布料你回去裁一裁,做好了交給我。」

  「知道了,忙你的吧。」

  只要不與她賺錢的理念牴觸,她對文莞算不錯了。文莞低頭整理,將一塊塊布料疊起來,外以粗布打包。

  「哎呀,我差點忘了。」葉韶急忙又踅回來,掏出個小錢袋:「這給你,我等著你給我招財,不送。」

  像陣風又出去了。

  生活,為的就是這點自尊了,文莞小心地將錢藏在身上。才提起粗布包,葉韶又突然冒出來。

  「阿莞,—路小心,大姑娘家,別讓人拐了。」

  「知道啦,你看我哪兒像姑娘。」

  怕出門招搖,文莞總是打扮成書僮,家僕滿街都是,引不起注意,一路上總平平安安。

  「不是我忘了,是我不安心。早點回去,真的不送了。」

  葉韶那張嘴可是出名的甜,沾了蜜似的,文莞從後門出去,經過店舖門口,見洛夫人已是心花怒放、笑顏逐開,幾塊打包好了的布疋放在櫃檯,掌櫃的也笑臉迎人。葉韶那三寸不爛之舌還不放棄地遊說她,一疋上好的綢布放她身上比了又比,瞧洛夫人臉上滿意的神情,文莞知道,白花花的銀子又入袋了。

  殷泊胡存心故意弄得眾人皆知,要殷品堯怎麼也抵賴不掉。

  這天殷家門口熱鬧非凡,兩扇朱漆高門大大敞開,一眼望去奴僕來去穿梭奔忙。廊簷掛了許多紅綵頭,門前請了一班鼓隊樂師,吉祥的紅色毯子從內廳一路延伸到街頭。揚州城雖繁華似錦,這種場面也不常見。

  大鈸小鈸齊開揚,說難聽點,吵得人震耳欲聾,可殷泊胡不在乎,他就要搞得沸沸揚揚。

  場子搞得盛大,街坊鄰居也賞臉,長長人龍聚成兩側。

  「這排場……小哥兒,是殷家娶媳婦?」沒辦法,鑼鼓喧天,聲音要傳到別人耳中,自己也得拉高嗓門。中年大叔不明所以,探頭探腦老半天看不出頭緒,最快的方法就是找人問。

  「不是。」前面的年輕人偏轉頭,也揚起聲應答。

  「中舉作官了?」

  「也不是,殷大少今天回來了。」

  「不新奇,他哪一年沒回來過?」

  葉韶興奮得忍不住插嘴。

  「大叔,殷品堯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他可是我們這些小店舖商心裡崇拜的傳奇人物,每次回來都造成轟動,年年看他年年新奇,大人物有大排場提稱,這才符合身份地位!」

  文莞輕扯她衣袖,可不是每個人都把殷品堯當神膜拜,除了見到金銀珠寶之外,她沒見過葉韶的情緒這麼高亢。想起今早進了店,葉韶二話不說直拉著她往外跑——

  「什麼事這麼著急?」

  「今天是我一年一度的大事。」

  葉韶抓著她手腕,害她也跟著碎步跑。「店不看啦?」

  「一天不作生意雖心裡彆扭,可為了他我都可以不計較。」

  葉韶臉泛紅光,始終笑彎嘴,文莞免不了好奇。「誰啊?」

  「殷品堯啊!除了他我還能為誰動心?」

  「講這話小心別人笑你!」

  「實話,誰不為他經商的腦袋動心?」

  葉韶直率,心中坦蕩不怕別人誤會。她對殷品堯並非男女愛慕之情,她實際,她可以侃侃大談生意經,與男人交涉。南宋未出閣的少女不能拋頭露面,她不同,她早把自己嫁了。

  來到殷府附近,湊熱鬧的人早擠得水洩不通,大家交頭接耳的全在談論這件事。葉韶還想跟那位大叔灌輸殷品堯是偉人的理念,文莞頓覺耳熱,趕快將她拉到一旁。

  葉韶大叫:「阿莞,這麼遠會看不見的!」

  「本來就看不見,那麼厚的人牆,再睜大眼也看不清啊!」對這件事無可無不可,見不見得著殷品堯不是那麼重要。

  奏著喜慶調子的樂音持續不歇,笙、鼓、哨吶齊奏,把人心吹得浮躁。

  「說得好!長得也不好看,幹嘛一定要瞧他?」

  兩人轉頭去看那說活人,一身錦衣玉袍,臉上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

  葉韶首先不服氣。

  「你就好看?長不大的毛孩子!殷品堯是什麼人?大英雄大人物,闖南走北。創下第一商號,他吃苦耐勞、聰明能幹,在你這年紀早出海遠揚,為人所不能為。你這臭小子沒半點實才,就會犯嘴賤,你啊,給他提鞋還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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