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在這兒待了半年,大抵也知道紅窯是什麼地方,只不過更令她訝異的是,阿敏怎會去跟人家借了這麼多錢?
「阿敏,你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跟人家借這麼多錢?」
「當然是為了還債!」
「住口!」阿敏來不及堵住舞師傅的嘴。
「還債?」雪兒一臉不解,她從來沒聽說過阿敏欠人債務啊?突如其來的靈光一閃,她明白了!
「阿敏,你……」這是今天第二件令她愕然的事。「你借錢幫我還債?」
阿敏默不作聲,只是狠狠瞪著舞師傅。
舞師傅面對阿敏的怒顏,僅是聳了聳肩,一派無所謂,意指他也是狗急跳牆才說出這件事,不能怪他呀!
「舞師傅……」雪兒輕蹙細眉,撫著藏在衣衫下的那塊紫玉。「別這樣對阿敏,我把錢還你。」
舞師傅聞言睜大眼,她哪來的錢啊?
「你要把那塊玉賣了?」阿敏問她雪兒輕點了下頭。
「我不許你這麼做!」阿敏吼道。她側過臉對舞師傅說:「你要是敢收她的錢,老娘就跟你拚命!還有你——」她接著對雪兒說:「你要是敢把它賣了,老娘就跟你在紅窯見!」
「阿敏!你——」
「我不要你在這種情況下賣掉那塊玉!」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阿敏卯起來,也是頑石一個!
雪兒抿緊嘴,在心裡下了個決定。「如果你不讓我賣玉,那麼就得答應讓我頂替你。」
「不成!」阿敏在舞師傅聽到這話,幾乎要跳起來歡呼之前,直接反駁了她。
舞師傅一雙手騰在半空中,心底咕噥著:到嘴的鴨子真要飛了?
「如果你不讓我頂替你,我就非賣掉這塊玉不可,你要是到紅窯,我——我會跟你去!」雪兒的固執程度也不亞於阿敏。
最樂的人還是舞師傅,他的手還沒放下,現在到底是怎樣?
「你?」阿敏歎了口氣。「你能跳嗎?」
噢,成了!舞師傅一把抓住雪兒的手,高興得眼淚都快掉下來。「沒問題,這事包在我身上,瞧雪兒身子輕的,又沒肉沒骨,最適合當舞伎!」
阿敏怒哼一聲,這是什麼話?誰想生下來就當盡現人前的舞伎啊?
舞師傅知道自己失言了,但仍笑逐顏開,事情有了轉機,他當然鬆了口氣。
「這只是暫時的嘛,就這麼一個月,去幫我撐撐場面、撐撐場面——」他左右陪笑臉。
「雪兒跟著你去揚州,你可要好好照顧她。」
「放心、放心,我包她吃好的、睡好的。這回生意要是做成了,我看蘭陵院一年不做生意都餓不死人!」他現在的神色和方才張狂的模樣真是判若兩人。
「阿敏,你不跟去倒是可惜了,哎,難得啊!揚州西門家可是當今天下首富,能夠受邀去一趟見見世面,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哦!」
阿敏卻嗤之以鼻。「胡扯!」
舞師傅對她的態度倒是不以為意。偏過頭對雪兒說:「我先替你準備、準備去。」
一說完,挾著娘娘腔的笑聲離開房裡。
雪兒走到阿敏身側。「為什麼?」她問。「你知道我不想用別的方式籌錢的。」
「若不先給對方一筆錢,你爹一個人在家,難保那些債主不會來找麻煩。這你很清楚,不是嗎?」
阿敏說得一點也沒錯!她很擔心家裡,常常在夜裡驚醒,總以為爹爹出了事,然後波及從小就疼她的奶娘……
「這錢是我借你的,當然要你還,我不會讓你白白欠著,這要算利息的。」
雪兒撫著胸口。「你不是一直要我賣掉這塊玉?我現在想賣了,可你又不肯。」
阿敏淡笑一聲。「你要真能賣掉它,早就賣了!賣掉它,就表示你心裡再也沒有那個男人存在,可是你辦不到,是不?我可不要你是因為我才勉強自己割捨掉!」
「阿敏……」她哽咽著,眼眶噙滿淚水。
「傻瓜,哭什麼哭!」阿敏的眼睛也濕了。
雪兒一把抱住她,任淚水淌下。「阿敏,謝謝、謝謝你。」她實在對阿敏說不出口——她有了孩子的事。
阿敏吸了吸鼻強作鎮定,嬌斥她:「跟你講幾次了?別跟我抱來抱去,我愛的可是『男人』!」
雪兒聞言輕笑出聲,語帶哽咽問她:「阿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阿敏沉吟了會兒,輕道:「如果我的孩子還在,也跟你一樣大了。」
她的話讓雪兒的肩膀輕顫了下。但她忽然想起什麼,隨即抬起身子,一臉疑惑。
「阿敏,你不是才大我三歲嗎?」
阿敏撇撇嘴,漫不經心地說:「女人的年齡,哪能相信啊?」
***
初春時節,豪門名士相邀宴,座上鶯鶯燕燕,川流不息,共話風花雪月。
蘭陵院舞伎、樂伎一行數十人浩浩蕩蕩從長安南下,直達揚州。
經過大半月的顛簸,車隊終抵城內。
「到了、到了,揚州城到了!」一名舞伎興奮叫道,她轉過頭想找人分享她的喜悅。可身旁的人卻——
「雪兒,你怎麼又在吃啊?」真是不可思議,一路上沒見雪兒的嘴巴曾停過。
雪兒滿嘴的甜糕,朝年齡和她相仿的舞伎甜甜一笑,含糊說道:「我肚子又餓了嘛!」
「我真羨慕你,怎麼吃都吃不胖!」
雪兒聞言頓了下,再過不了多久,肚子就會大起來了吧?
舞伎見雪兒沒反應,轉向坐在對面的舞師傅,問道:「咱們還要多久才到西門家?」
「轉過幾條大街就到了,很明顯的宅第,幾乎佔了整條街呢!」
車內的舞伎除了雪兒,聞言皆瞠大眼,這是什麼樣的富豪之家啊?
舞師傅掩口輕笑。「瞧你們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舞師傅,聽說西門家富甲天下,連當今皇帝都敬他們三分,是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你們難道沒聽說,西門少爺在江南可是人稱『揚州皇帝』?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人又是出了名的風流——」
眾舞伎屏息聽他繼續說下去。
「你們要是有幸見到他的人,我看哪,要你們做牛做馬都甘心!」
眾舞伎聞言嘩然,彼此竊竊私語。
「舞師傅見過西門少爺嗎?」
舞師傅驕傲的點了下頭。「六年前初春,我也帶了一票舞伎到西門家。告訴你們,連我這樣一個堂堂大男人,被他那雙利眼一瞧啊——哎喲我的娘喂,我整個人都軟啦!」語末,還略帶軟弱無力的語氣。
惡——這還敢稱自己是「堂堂大男人」?舞伎們嬌嗔四起——
「對了、對了,舞師傅,西門少爺叫什麼名字啊?」
舞師傅偏頭思索。「讓我想想——嗯——他叫——西門……」
四下靜默,皆等著他的答案。忽而,不知道從哪兒傳來一陣細細、有規律的呼吸聲。
眾人一致望向呼吸聲的來源——
天啊,雪兒竟然又坐著睡著了!
不知是哪個人首先發難。「吼——這女人不是吃、就是睡,真是厲害耶!」
頓時,對西門少爺的好奇,遂演變成「雪兒之特異功能」研討大會。
哎!這群女人——
第五章
佔了整條街的西門宅邸,可說是揚州城數一數二的豪宅。其中庭院星羅棋布,環山抱水;各式亭台樓閣、粉牆、月門、長廊、小徑、花窗,處處相互掩映,造園之精細令人歎為觀止。
對初抵宅邸之人,若無隨從、婢女帶路,很容易就迷失在陣陣花榭之中。
雪兒穿過一處又一處的庭院,就是找不到原來的路回去。
「糟糕,舞師傅交代練舞的時候快到了,我可不能遲到。早知道就不該出來透透氣,乖乖待在房裡不就好了?真是,都是你們這些好看的花兒,害人家好奇得不得了,看你們看過頭了。」她一臉笑意,臉上看不出因練舞可能要遲了而擔憂的神情,反倒像是發現新奇似的開心不已。
雪兒所站之處,遍百合花叢,一陣薰風拂來,使得原本瀰漫的百合香氣,被風輕輕托起。
「好香……」她閉上眼,全心感受這沁涼的芳聲。
雪兒分心的毛病又來了,剛剛不是還在找路回去嗎?
「你是誰?」男子的聲音將她喚回現實。
「啊?」雪兒轉過頭看向站在身後的男子。他是華凌。
凌護衛這才看清雪兒的容貌,一雙戒慎的眼睛閃過一絲驚奇的亮光。
「對、對不起,我找不到路回蒼翠閣。」雪兒尷尬地說,知道自己擅自闖入她不該來的地方。
「你是舞伎?」他知道從長安聘請來的舞伎就住在蒼翠閣。
雪兒點點頭。
他懂武,隱隱察覺到遠處有人走來。「你快點離開,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男人審視的眼光從頭到腳打量著她。要是少爺看到她,大概會——
來人逐漸走近。
「從這裡直走,穿過曲橋,看到一座假山就是蒼翠閣,快走!」
「哦,謝謝公子。」雪兒轉身快步走開,心裡直覺奇怪,這男人好像不是因為她誤闖,而急著趕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