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訣明白,他的兄弟早在他十歲那年,因一場意外全死了。而他是意外中的意外,是父親十年未認的私生子,才被迫強冠上「西門」這姓氏。
「我們都知道二叔的死並不單純。」西門訣直接說道。「我並沒有處理掉他的那份家產。」
四叔默然,似乎也在思索其中的問題。
西門訣吁了口氣,說:「好吧,若是查得出來就查,查不出來就算了,反正西門家的人,十個有八個死於非命!」他顯然很不在乎。
「四叔,你去忙吧。」他下了逐客令。
「嗯。」他知道西門訣的個性,只輕歎了口氣,便轉身離去。
凌護衛等四爺前腳出了書房,後腳才踏進。
西門訣輕瞥他一眼,像是隨口一問:「我問你,昨晚是誰讓那女人到擁冬軒?」他用「那女人」來稱呼雪兒,口氣十分漫不經心,可若真是如此,又何必問?
「是我。我看她和少爺每回要的女人很像,所以先替少爺找來。」
西門訣冷冷說道:「你倒是會出主意。」
「昨晚是凌的錯,請少爺責罰,我不會再犯這事。」
他勾起嘴角,戲譫道:「真虧你,竟送來一個病號!」昨晚雪兒昏了過去,他立即命侍女將她扶了出去。
「我要是知道她有身孕,說什麼也不會送她去少爺哪兒。」
「你說什麼?」他沉聲問,盡量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太多的情緒。
「昨晚侍女扶她出來,我立刻就去替她請了大夫,才知道她已經有二個月的身孕。」
二個月的身孕?那個孩子是怎麼來的,他是再清楚不過。
「大夫怎麼說?」
護衛愣了下,第一次聽到少爺過問女人的事。「大夫說不礙事,是太疲累的關係。」
「嗯,我問問而已,事情過了就算了,我想一個人靜靜,你下去吧。」他淡淡說。
「是。」護衛猜不透西門訣的思緒,只是隱隱約約覺得少爺和那舞伎之間,似乎有些他說不出來的關連。
護衛一離開,西門訣整個人往後仰,幾近倒入椅背裡。他神色痛苦地閉上眼,沒有人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
雪兒一打開門,看到來人細眉不禁輕蹙起來。
她想起昨晚的事。
「我可以進去嗎?」
「凌護衛請進。」
他手拿托盤進門,直接往桌上擱置。「你好點了嗎?」他問。
雪兒輕輕頷首。「只是頭暈而已,沒什麼的。」從她有了身孕之後,只要大累就會犯頭暈,大抵休息一下就好了。她一臉疑惑的看向桌上。
華凌微微臉紅,清了清喉嚨,才說:「聽說有身孕的人得多補補身體,這是我叫廚子做的,你趁熱喝了——」說到最後,他顯得既靦腆又不自在。
雪兒輕揚嘴角,心想:他現在這樣子,和那天在花園裡的嚴肅模樣,真是天壤之別。
「麻煩您了。」她說。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那雅麗的笑顏,有點怔住。趕緊收住心神,說:「你明知自己有身孕,為何還要去服侍少爺?你可以告訴我,我不會要你去的——」要是她沒昏倒,那——他不敢想像後果,因為少爺從來不疼惜女人的!
笑顏倏然淡去。她想到自己什麼話都還沒和他說——
對了,他知道孩子的事了嗎?
「少、少爺知道雪兒——嗯——我——」她吞吞吐吐,不知該如何問出口。
「少爺已經知道你有身孕,他並沒有怪罪。」他直接回答。
就這樣?沒有怪罪?她可以隱藏自己的心事,卻無法隱藏自己訝然的表情。
心好痛、好痛!他明明知道這一定是他的孩子,為什麼出現在她面前的人,是他的護衛,而不是他?!
他是不是不在乎?
華凌將雪兒的反應全看在眼裡,卻仍是不動聲色。
「我、我……」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說什麼也不讓它淌下。
「你認得少爺?」護衛刺探性的問,他覺得雪兒的反應不太尋常。
突然間,雪兒彎身抱住小腹,眉頭深皺。「好痛……」
華凌趕緊扶住她。「你怎麼了?」
「痛……孩子……」
華凌二話不說,直接抱起雪兒,往門外衝出去。
第六章
明月照窗。
窗前人影佇立,凝諦無言,今夜,只有窗外春醒初醒的海棠與他相伴。
一名僕從端茶進房,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斜瞄一眼,低道:「怎麼是你?凌護衛呢?」晚膳過後,多半都是由華凌親自進房奉茶。
「凌護衛他……交代小的過來侍候少爺。」僕從有點緊張,他很少有機會如此貼近少爺、服侍少爺,這以往都是凌護衛的工作。
西門訣側過身,勾起冷笑。「你沒回答我後面的問題。」
僕從突然明白他的意思。「是。聽其他下人說,凌護衛好像抱著一個女人,急急忙衝去南院大夫那兒——」西門家自雇一位大夫常駐府邸,他就住在位於南邊的 院落。
「他什麼時候開始跟下人搭在一起了?」西門訣不敢置信,以為僕從口中的女人是府裡的奴婢。華凌知道他對女人的習性,所以他從不碰府裡的侍女。
「不是府裡的人,是住在蒼翠閣的舞伎。」
心,猛然抽了下。
「是誰?」他的聲音繃緊。
「回少爺的話,小的不清楚。」
一定是她!為什麼要找大夫?是出了什麼事?要不要緊?
他驚覺,現下盤旋在腦海裡的,全是對她的擔憂和疑慮。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壓抑、無法對她的存在視若無睹。
是啊,過度強壓的情緒如洪浪,一旦潰堤,就再也收不住——
他旋風般離開房間。
南院。由一道翠竹圈成籬,蜿蜒圍繞成一座小小的院落。
眼睫輕顫,她幽幽睜開眼。
「你醒了?」華凌坐在床邊,看她醒來,才寬心的暗吁了口氣。
雪兒環顧四周,儘是陌生的擺設。她在哪裡?陡然間,想起她昏倒的原因,手急忙探向小腹。
「孩子?我的孩子有沒有怎麼樣?」她一急,輕喘了起來。
「別太激動,大夫說你就是這樣才會動了胎氣。」華凌趕緊安撫她。「孩子沒事,倒是你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
雪兒閉上眼,鬆了口氣。「謝謝。」她輕說。
「這是哪裡?」
「南院。雪……我可以直接叫你雪兒嗎?」他問。
雪兒淡勾嘴角微微點頭,心想,這人幫了她這麼大的忙,怎麼還這麼客氣?而且,雪兒現在才回想起,他和第一次見面時的神情不大一樣,好像少了什麼又多了什麼,可她一時之間又說不上來。
「雪兒,你——」華凌遲疑了下,才說:「你打算怎麼辦?」
雪兒睜開眼,一雙清澈瑩亮的眼眸不解地看著他。
華凌明白她的疑惑。「我的意思是,你真要生下這個孩子?孩子的爹——並不在,是吧?」他問得小心翼翼。
「他是我的孩子,我當然要生下他。」雪兒刻意避開另一個問題。她試圖坐起身子。
華凌扶著她身側,從床尾拿了一條毯子墊在她背後,好讓她倚靠著。
「謝謝。」她的嗓音柔柔細細的,十分悅耳、且足以引人遐想……
華凌斂了斂心神,說:「不知道為什麼,剛聽你這麼一說,我忽然聯想到,也許少爺的母親當年也是這麼想。」他注意到雪兒一聽到他提起少爺,眼神倏而認真起來。
他尷尬一笑。「失言了。我做下人的,怎能在主子背後說話?這好像是在道人是非。」
「不會!」雪兒急道,這才覺得是自己失言了,趕緊緩了口氣,說:「我並不這麼想,也不會介意,而且我不會告訴別人——」說罷,她甜甜一笑,想借此抿去方才突兀的口吻。
「從少爺進西門家那天開始,我就跟著他,十幾年下來,少爺真的變了不少。」
雪兒很仔細的聽著,但華凌似乎不打算繼續說下去。
「瞧我,淨想和你說話,應該讓你多休息才是。我不打擾你了。」華凌邊說邊站起身。
雪兒正覺得奇怪,他的話怎麼有一搭、沒一搭的?想開口問他,卻被開門聲中斷,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令她頓時啞然!
「少爺。」一見西門訣入內,華凌躬身福禮。他對西門訣的到來,似乎並不感到驚訝。
三人都沉默著,房內的氣氛有些尷尬。
雪兒一臉愕然,沒發現華凌又回復平日戒慎的表情,而西門訣突臨南院,更讓華凌確定了心中原有的猜想,於是他什麼也沒說,當然也不敢說什麼,自顧先離開。
西門訣踱步到床旁,直接往床沿坐下。
雪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她有股想哭的衝動,卻抿嘴強忍著。
「明知道自己有身孕,還長途跋涉到揚州?還在宴席上放肆跳舞?你是不要命了嗎?」
淚水還是不爭氣的悄然滑落,她趕緊用手背抹了幾下,一個小小動作,卻讓他凌厲的眼神稍懈,黑眸顯得深邃,他常想起這個她慣有的孩子氣舉動。
雪兒手貼在小腹上,囁嚅說道:「他很乖的,所以我才會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