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討厭,這些小東西為什麼要長得那麼像?它們為什麼不多長一隻角,或者長出不同顏色的毛咧?」杜緣箏忍不住嘀嘀咕咕。「全都是一團毛茸茸白慘慘的,連頭上的角也都是捲曲像蚊香。誰讓綿羊長這樣?真是太沒創意了。」
室友全都知道緣箏的嘮叨不是沒有原因,所以都沒有干涉她,讓她在那自言自語。杜緣箏轉頭望向男生宿舍三樓某間寢室的窗口,徐胤書正在埋頭苦思,他要代表學校參加縣內學生組的英文作文比賽。
也許是感應到緣箏的目光焦距在自己的身上,徐胤書也轉頭望向女生宿舍三樓,看見緣箏拿著厚厚的課本敲自己的頭,徐胤書明白這是她唸書念到快發瘋的意思,徐胤書於是比手劃腳,臉上擰眉瞪眼,逗緣箏發笑。
兩人在各自的寢室窗口前朝對方扮鬼臉,一會兒笑得狡黠,一會兒又笑得甜蜜。看在誰的眼裡,都覺得這是對歡歡喜喜的冤家,只是緣箏當局者迷,不知自己對待徐胤書的態度已不像只是個普通交情的學姐了。
九點鐘一到,晚自習在各樓層中隊長的哨音中結束,在晚點名之後,杜緣箏和一群女住宿生在樓下等待著每晚都會準時開著小發財車到男生宿舍門口前賣消夜的熱狗叔叔。
車子如往常般準時到來,男女住宿生湧向去挑選自己想吃的零食。杜緣箏買了巧克力派,一轉身,就看見徐胤書也拿著相同的食物準備付帳。
「胤子,這個給你看。」杜緣箏從學妹手上拿來一本刊物,交給徐胤書。
徐胤書低頭一看,那是一本大學校刊。
這時,鍾思的歌聲從二樓窗口傳來。男住宿生早就聽得很習債,但熱狗叔叔卻有些受不了:「拜託!他的歌聲是很棒,可是能不能請他換別首?」
徐胤書聳聳肩:「他的打歌期還沒過,所以目前為止還沒準備另一首歌。」
徐胤書看著綠箏,兩人面對面地苦笑。
「我要上樓了。」杜緣箏望向男合監的寢室窗口:「不快點回去,你們舍監又要說我們女生故意藉著買點心的機會,和你們男生打情罵俏。」
上學期,男舍監向女舍監指出住宿生在買點心的時候藉機約會,女住宿生知道之後便賭氣不再買消夜,害熱狗叔叔的營業額少了一半。但後來是女生們忍不住飢餓及嘴饞,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又在每晚點名完難時向熱狗叔叔報到。
徐胤書走回寢室,一邊吃著巧克力派一邊翻閱大學校刊,其中一頁緣箏還用桔色瑩光筆註明:
這篇文章是在討論師生之間該不該談戀愛?其中影射到的人是何大哥。作者不僅舊事重提,再一次傷害何大哥,而且連我也扯進去,說我年紀太輕,還是學生,不適宜和大自己十歲以上具有教師身份的人交往。師生戀到底是什麼大罪?為什麼我們不能交往?我們又沒有做出不該做的事!
徐胤書瞄了作者的名字一眼,他曾聽緣箏過,此人是何夢禪的同事,對何夢禪向來很不友善。
「人家規規矩矩談戀愛,關他們什麼事阿?無聊。」徐胤書低聲罵了幾句,再詳讀內文。
這篇文章詞句優美,但缺乏中國文學中應有的敦厚氣質,諸多的婉轉隱喻,卻比直接罵人更狠。
徐胤書很擔心像何夢禪這種毫無戰鬥力的男人怎麼受得了這些批評?有了那樣的分手經驗,何夢禪會不會又如同往常那般怯懦,會不會和緣箏分手?
「笨蛋!」徐胤書不禁恨罵自己。「我幹嘛害怕他們會分手?」
※※※
週六下午,杜緣箏和徐胤書在高雄某家冰店裡各點了一客水果聖代。這次是杜緣箏付的帳,因為她要答謝徐胤書整天都在陪她尋找生長在高雄市各公園、街道、花圃裡的有毒植物。她已採集幾十種標本,收穫頗為豐富。
「昨天啊……」杜緣箏嘴巴動個不停:「我夢見我要代表學校參加農科技藝競賽,結果我們科主任竟然說本來他還很期待這一屆也能拿到好成績,再次替學校爭光的,沒想到參賽選手是我,科主任的美夢就粉碎了。什麼嘛,這麼瞧不起我!」
雖然只是一個夢,但杜緣箏十分在意,她甚至開始懷疑畜牧科全體師生都有這個想法。
徐胤書明白緣箏的憂慮是其來有自。這個光榮傳統、但也是沉重包袱的冠軍頭銜,讓二年級的學生感受到偌大的壓力。
不只是畜牧科的學生神經緊繃,他還聽說家政三的學姐因為受不了嚴格的訓練而和指導老師爆發口角,而普通三的學長夜夜惡夢,甚至嚴重到白天考試時把原本記得牢牢的知識全忘光。
三年級學長姐的態度直接影響到二年級學弟妹的心情,即使神經線粗大的杜緣箏也不例外。而徐胤書的因應對策就是——靜靜聽緣箏發牢騷。
杜緣箏說著說著,終於覺得累了。把情緒垃圾傾倒而出,她覺得愉快,吃進嘴裡的冰品也變得更甜。
看著緣箏吃相可愛,徐胤書使將自己盤中尚未吃過的櫻桃聖代撥到綠箏盤中。徐胤書只希望,緣箏能隨時保持快樂的心情。
服務生正在吧檯上刨冰,杜緣箏立刻低聲對徐胤書說:
「挫冰,我最討厭挫冰!你知道嗎?星期三我們解剖一隻在冷凍很久的山羊,老師還用鑿子將山羊儲存在瘤胃裡被結凍成冰塊的綠色牧草給弄得像綠色挫冰。你想想看,一坨挫冰從羊胃裡挖出來,你還敢吃嗎?」
真是要命的想像力,明明是兩個不同的材料卻能被緣箏扯在一塊兒,徐胤書頓覺自己已吃不下任何東西了。
「更噁心的是,」杜緣箏還在滔滔不絕:「我們同學還用鋸子鋸斷山羊的角,那看起來就像巧克力棒,只不過臭了一些。」
徐胤書看著盤中的巧克力棒:「還好嘛!不是很噁心。」但是,他也不敢再吃巧克力棒了。
杜緣箏又瞥見服務生在鐵冰上面淋上奶油,便道:「惡——那好像我上個禮拜在剖開來亨雞的頭蓋骨時,它的腦……」
「拜託,你別再說了。這裡是吃東西的場合。」徐胤書忍不住抗議。再不制止緣箏,她就會矩細靡遺地描述她解剖來亨雞的過程。徐胤書只聽過一次,至今都不敢再吃一口雞肉。
還有一次,緣箏向他說明如何以鑷子夾出犬隻心臟裡的心絲蟲,徐胤書聽完之後不論是什麼動物的內臟都不肯再吃。難怪二哥老是要他別和學醫的人談戀愛。
「嗯……」徐胤書轉移話題:「梅花四弄男主角,我現在稱之為旗山狂人的人,沒有再騷擾你吧?」
杜緣箏翻白眼:「他寫了一封信給我,說我是他『夢中的愛人』、『日思夜想的情人』,真是肉麻兮兮。我有個同學是他室友,他竟然天天都和那個男生說,我是他鍾思今生注定的新娘。我那個倒楣的同學快被煩死了。」
徐胤書覺得鍾思真古怪,緣箏明明拒絕他兩三次了,這怪胎還不死心。徐胤書輕輕往桌上一拍:
「乾脆我去和學長說,我早就很想做學姐的男朋友,他是比不過我的,教他趁早死了心。」
杜緣箏紅著臉望向徐胤書。這男孩,一臉的認真懇摯,沒有半絲半毫的賭氣意味,她再笨也不能不明白他的心意。更何況他還在白色情人節那天,清清楚楚地告訴她,他想成為她的情人。而這舉動確實在她心中造成衝擊。杜綠箏曾經以為,自己快要背叛何夢禪了。
「你學姐我已經很多人追了,可是鍾大情聖也沒死心過。」杜綠箏刻意強調「學姐」兩個字,她希望徐胤書能把她當長輩看,而不是想要追求她。
說真的,徐胤書的誠意,令人很難悍然拒絕。若不是有個令她魂索夢系的何夢禪搶在前頭,她或許就不會那麼努力地想忽視他對她的感情。
徐胤書很有實力,而且十分堅強果決,他若想要打敗情敵,肯定會令人在未戰之前就示弱甚至退出。所以,她總是故意要裝作迷迷糊糊,不懂他對她有何特殊情誼,她怕徐胤書會打動她的心,影響她與何夢樣的交往。
但徐胤書可不輕言放棄:「難道我對你而言和其他的追求者沒有不同?你為什麼不肯仔細去想想這個問題呢?」徐胤書眼有柔柔的愛意,他必須努力克制自己,不讓他的感情化成兩把烈火熾旺在他的瞳眸中。這樣,會讓緣箏窘迫不安。
「你是很好的助手,比我自己的弟弟更貼心,」杜緣箏微笑:「所以我才想收你做乾弟弟。以前我看別人認乾姐乾弟、乾哥乾妹,覺得那都只是幌子,只是想交男女朋友的借口,是從普通朋友進階到情侶的一種方法。」
徐胤書沉默不語,心裡卻樂觀的想:她想認他做乾弟弟,是不是也有這樣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