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瞞不過陛下。」不離粗繭滿佈的掌心仍捧著她玉手。
玄言露回身,搖頭,不離稱她陛下,擺明是和她劃出親疏尊卑。
「朕未用王命傳你,不離。」
「對啊,王姊絕不用王命傳喚不離,就會拿王命欺壓我玄貘。」玄貘眼底興味十足,加油添醋,嗚哇抗議。「王姊最偏心。」
花不離隱住、再隱住噬人目光。雖漲紅頸子耳朵,他仍是頂天立地的壯偉男兒。
「來,你說說朕哪裡偏心了?」緩慢語調,卻十足威脅恫嚇,一掃眉抬眼,便是要天下人伏拜叩倒的英氣煥發。
那是王者風範,大風起兮雲飛揚,王者生兮四鄰安。全瞧入阿菡眼底,一時忘了玄言露是女子。玄言露確是女子,無論裝扮、風姿或者神情,都有女子柔美風情,只讓眼眉裡英氣,逼弱幾分。
這位執政女主,阿菡頗好奇。
而佇立玄玥陛下後頭的那高大男子,一身爍人氣勢,翻山卷石,也十足是王者風範,來頭定不小,竟在玄言露面前內斂得像似不存在。
「貘貘。」阿菡注意到那男子刻意低眉的迫人目光,看來,是正隱忍著對玄貘的怒意。
「這是……」其實,打從紗幔被撩起,玄言露早看到她麗冶容貌。
確實艷絕無雙,確實舉世罕見,可靈動她一身的清淺氣息,靜謐得差點要給忽略了。她的存在並不迫人,反倒是股舒人燠熱的清流水,冷冷涼涼,美麗得不可方物。
「王姊,你注意到了。」玄貘雙手是捧著的,將阿菡捧到身前來。
「朕又非王弟,有眼無珠。」瞅睨王弟,然後凝看男裝打扮的麗顏。「莫非是……」妲己、無艷之一,話未出口,隨即讓玄貘雙手捂上。
阿菡瞥見那高大男子浮出所有物被侵略的神色,佔有慾極強,不若玄貘,不若玄貘的討喜耍賴……咦,又是玄貘,阿菡唇角,笑意深凝。
阿菡身子後傾,有他在,一切都那麼可以展顏笑開懷,這也是因玄貘時時垂掛臉龐的笑容所感染。
「她是阿菡。」摟住阿菡,他傾頭附在玄言露耳畔低語。「不能說喔,也不可以讓其他不相干的人知道,她是妲己,卻是我的阿菡。」
阿菡並非玄貘所有,但卻因他話裡的深意甜暖心中。
不讓太多人知道她是妲己,怕她因盛名所累,不得清靜。
無論妲己或阿菡,道法隨身,乃是天賜恩寵,何須流言來繪聲繪影。
阿菡旋身,離開玄貘懷抱,看望玄言露眸底,直勾勾地打量著。
「阿菡姑娘,幸會。」
「陛下。」阿菡並未頷首,玄言露她當得起這稱呼。雖是女主,卻胸容寰宇,她讀得出那眼底睿智萬千。
阿菡敬玄言露,亦是敬她自己,等同的激賞,正如佛家語:眼見菩提,身亦菩提;眼見彌勒,身亦彌勒。
「你帶他回來,比朕一天下去二十道王命還管用。」玄言露大擁抱住阿菡。「別稱朕陛下,和王弟一樣,就叫王姊,遲早也是稱朕王姊。」
「王姊,你力道不輕,你小心一點好不好,阿菡身子纖弱,禁不起你這種會要人命的擁抱。」玄貘嗚哇哇的心疼。
「朕就說,男大不中留。」言露睨娣,小心將失神的阿菡輕推回玄貘懷裡。
「阿菡,我就知道王姊力道嚇人,你是哪裡被捏疼碰痛了?」
「王弟,朕沒捏她,倒想踹你兩腳。」
花不離抬眼,就待言露吩咐。他手再度被言露握上,仍恭謹著,沒有僭越,人前,絕不逾越,臣是臣,君是君。
「王姊她以前還更恐怖,從小就拿一把大刀在我身前砍來砍去,把我……阿菡。」叨叨絮絮說了一整堆。
阿菡失神,是為玄言露的大擁抱,沒有厭惡,也不是歡喜,那樣外人的擁抱,竟讓她好生感動、好生溫暖。除了近來習慣玄貘的大擁抱外,阿娘或者妹妹,曾給過她這樣擁抱嗎?她想不起來,也記不得。
「王姊討厭,把你嚇傻。」
阿菡恍失的眸,漸聚光采。
「敢在朕面前大放厥詞,王弟倒是玄玥第一人。」言露手心底下震動,她拉拖不放,撩起鵝黃垂幔,移往更內艙房,把廳堂留給玄貘和阿菡。
「你王姊,並不討厭。」或許,她真不再厭惡生人近身。
「那你喜歡我的家人囉。」
阿菡點頭。
「還有王父、王母、憫恩王妹,他們的擁抱,可能還會讓你暈頭轉向。」
「都是親人的關心。」阿菡略懂,那大擁抱是親人關懷轉成,才會那樣真實動人,溫暖得讓人想再多抱幾下。「你的家人,很不一樣。」
「玄玥王家,很怪。」笑臉燦爛。
「所以,也養出你這怪性情。」阿菡順口,情不自禁吻了他面頰。「永遠笑容滿面,沒半點王族中人的架勢。」
「你……」他瞠目結舌。
「有這麼大驚小怪?」阿菡瞅笑。
「當然啊,你愈來愈肯主動吻我。」
「你不喜歡?」
「喜歡我喜歡,還愛得不得了。」
畫舫外頭,喧騰四起。
掃興,又吵去他和阿菡獨處的美好氛圍。
※ ※ ※
「怎麼一回事?」玄貘問,拉她出了艙房。
「不離大人突然跳入河裡?」
全都擠到畫舫前的甲板來。
「好端端的幹嘛往運河裡跳?該是不小心落水的吧?」玄貘說。
他狐疑望眼姊姊。玄玥陛下真了得,能讓那不可小覷的花不離,聽憑差使外,還冒著被打入大牢的危險,跳入滄琅運河。
「不是落水,他是在運河裡游水。」武三哇叫。
玄貘睨瞪他一眼,這回,王姊難下台。武三大呆,不會就當沒看見,省得不離有牢飯吃。就算他多麼想和阿菡再來一次水中共游,也絕不會挑貫連西京應鐸、東都花瀲的這滄琅運河。
「讓他再游一陣,便要破浪海軍把他架上花瀲城,打入大牢一個月。」言露懶懶語調,絕不寬貸。
君令如山,鐵面無情。
玄言露深知百姓喜水近水,當年,為了滄琅運河繁忙船運的安全便利,她頒下王命,嚴禁臣民在這滄琅河裡游水嬉鬧,輕者打入大牢三天,重者則禁押整個月。
「王姊,不離是落水,你罰得不公。」玄貘為不離請命。
「朕令已出,容不得說項。」
「不愧為玄玥陛下。」阿菡佩服,她終於輕輕低首。「賞罰分明,王子犯罪與庶民等同,乃是治國根本。」
言露望來,這女子亦殊奇。獲妲己、得無艷那一套,玄言露向來不信,倒是要懂得珍惜這女子靈明心性的人,才有幸見識她天賦光華。
「那你讓不離將功抵罪,若非不離暗處幫忙,斬殺黃麟一事,黃嶼怎會輕易罷休。」
阿菡料算過黃麟爪牙不肯善罷干休,她夜夜戒備、晚晚防守,卻老在臨睡前,被玄貘逗得防衛盡失,還糊里糊塗睡去。
雖知玄貘眠淺,她卻貪睡、嗜睡,偎入他胸膛,便是心安。
原來就是河裡男子暗中協助,那晚海上浴血,被她掀殺去主子,黃麟爪牙竟未再來犯,不多時,碧眸樓船旁還有另艘船隻出現。
「這事,朕心底有數。」
「那怎能還罰得這麼重?打入大牢一個月咧。」玄貘翻白眼。
「那你和不離一人一半,各十五天。」言露啟口,說得輕鬆。
「武三,你去替不離,我得陪阿菡。」
「是的,主子。」這事當由武三。能替主子受罪,他還覺光榮。
「王弟,你當朕戲言,討價還價?」
「王姊,別氣,別氣嘛。」玄貘已經順沿怒毛走勢,玩心一起,再激得玄言露更怒髮衝冠。「我是捨不得不離,但你就捨得嗎?」
玄言露眼眉揚睇,未失笑顏,卻……焰火吞人。
「陛下,貘貘是讓已銷魂迷壞腦子。」阿菡拖拉玄貘,兩足雲圍霧繞,往垂落的紗幔那兒旋入。
那是東霖人口中傳說的御風飛行,玄言露險些瞠目結舌。
「稟告陛下,說不得。」武大低首稟言。
「確是說不得。」錯愕盡退,言露眸眼望隨那河裡蛟龍。「來人,傳令下去,等不離離水,就讓他來見朕。」
「陛下,不怪武三失言?」
玄言露揮退其餘人等,此刻,她心裡、眼裡就是不離一人。
河裡那人,側身投來灼熱目光。
阿菡撩起垂幔薄紗,遠望外頭,滿天彩霞,河水瀲灩,美不勝收,究比不上那兩雙眼神,糾纏出的傾天巨浪。
這異國他鄉,比那東霖還親,阿菡她人親土也親。
「待會,你得跟我說說花不離和你王姊的故事。」阿菡望也不望不入眼的思緒,盡消散。
「有這麼好興致,嚼他們舌根。」
「有啊,他們兩人不比尋常。」
「管他們兩個尋不尋常,要說他們,不如來談談我們倆,還有婚事。」他偎過頭來,撒嬌。
「貘貘,你擋住我,還有小聲點,別破壞他們。」阿菡根本就沒聽清楚他咕噥過些什麼。
他的第二次求親,再度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