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即將跨進另一個世紀,有太多事游移在黑與白的邊界,彷彿是黑暗,一念之間又轉為光明;明明水清見底,卻見不著游魚。多麼諷刺啊!
浮世德也說:「是黑暗孕育了光明,最後光明卻背棄了黑暗,詛咒黑暗,是人生的無常……」
在黑滲透著白、白滲透著黑的這塊灰色地帶,某些情境、某些時候,某些人的內心延伸得無邊無際。
人類有些行為恐怕不需要在心理學領域鑽研就能明白了。
東京,一個虛華擁擠的城市,套燙生活水準極高、寸土寸金的消費天地,集鷹堂——一個不黑也不白的組織,成功地掌握人心、善用人性的弱點,經營起令人滿意的服務。
佔地廣大的堂口,外觀上就引得眾人熱切討論,不求奢靡的建築充滿樸素簡實之美,以及純正的古典味道。碎石車道兩旁灌木林立,碧綠草皮修剪整齊,兩層樓的屋子由灰色和褐色的石頭堆砌而成,上下兩排窗戶橫貫整個屋子正面,石頭上爬滿翠綠的籐蔓。
玄關寬敞無比,地板磨得壘亮,左右兩邊各有一間大客廳,走廊始於迴旋梯的左邊,餐廳與客廳相連,花園就在後面,廚房則在對面。
這麼一個中西合併的建築,左邊的客廳是招待客人的地方,當然餐廳是劃在這個範圍內的。至於右邊的客廳則是做為會議室用,而二樓的清靜處分為五苑,分屬五個男女所有,由左而右分別是紅苑、心苑、藍苑、白苑和黑苑,主人則為神鷹、玉鷹、傲鷹、雲鷹、魔鷹。由年紀較長的神鷹——袁煞所帶領的這個組織有著四個優秀的夥伴,各具有不同的本領,環境與本身不服輸的個性使然,同在孤獨院長大的他們較一般人肯吃苦,於是得到了今日的地位……
他們如神祇般的被世人讚賞著——只要有人敢開口,集鷹堂可以完成他們的願望。同時也像魔鬼般遭到唾棄——只要有人開出他們認同的條件,集鷹堂不顧倫理道德,必定完美達成僱主的托付。他們能給人一片天,卻也有辦法毀去這一切……
這就是鷹的本性,時而收斂,時而殘暴,端看交易內容談成與否。
當然,條件交換不限於現金的多寡,古董、古畫或傳家之寶也是被接受的,只要負責任務的鷹點頭就行了。
非關勢利與貪財,在這個年代,這股潮流下,人們是必須為自己的希望付出代價的,天底下畢竟沒有白吃的午餐,沒有不花錢就可以得到享受的事情。
這是黑也是白,存在於世間的每一處,只要有人,就會佈滿這兩極化的色彩。
這兒是東京,集鷹堂十三點四度的春天。
◎ ◎ ◎
一身俐落的長褲套裝,未明背對著會議桌旁的一些老頭子,看著落地窗外遠處的天空。
「未小姐,我們真的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在香港這種地方開這樣的店是不會賺錢的。」從澳門趕到香港開會的揚名企業老董事——許敏,苦口婆心地勸說著女老闆,意圖將已敲定的決策改變。
「是呀,未小姐,許董事說得很有道理,古玩中心不該設在香港——」
「要不你倒給我個建議,在哪個國家、哪個城市設點最好?」驀地,未明回過身,截斷另一個糟老頭的話,野艷的臉上淨是不悅的神色。
他對這些人委實厭惡不已,若非父親生前他們曾為公司出過力,他會毫不留情地趕走他們。
「這……」林董事這會兒啞了,在商場上打滾多年,他不曾被任何一個人的氣勢給嚇倒過,唯獨未老這個獨生女總能不經意地給他難堪,讓他的意見動輒胎死腹中。
一個美麗非常的女人能以冷峻的目光教所有的競爭對手卻步,這就是未明。每當他運用謀略時,神情總是特別奇魅,令人產生錯覺,頓時分不清性別……
充滿攻擊性的眼神掃過他們,未明說:「我認為我從這個社會上賺的錢夠多了,做一點善事回饋是應該的。」
聞名全世界的大師的作品,以及一些正在起步卻缺乏資金的藝術家的血汗結晶,加上珍貴的古物、古畫、藝術品全部集中在一個保衛周密的中心裡,有興趣觀賞的心只需花少許的門票錢就可以滿載而歸,這就是他目前想做的。
「可是——」許敏實在不敢苟同,若是未老在世,會贊成他女兒這麼做嗎?
「如果你們很害怕年底的公司分紅會短少些,沒關係,這筆費用我可以自己支付,不會花到你們一毛錢。」
冷硬的語調一出,未明有效地掩蓋了他原本的聲音,但怒火誰都可以嗅出來。
不知道一個人活到了五、六十歲了,還要那些錢做什麼?有辦法帶進棺材到天堂、地獄去花用嗎?
「總裁,其實沒必要為我——」站在未明身側約十公尺遠的成季裡眼見氣氛不對,才想要出口說句話,老闆的一個手勢立刻使他將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他知道總裁會有這個念頭、會下這個決定全是為了他,因為他喜歡藝術,若非當初為了某種因素不得不學習商科,他體內具有的藝術細胞會是一股動力,促使他成為一個不錯的藝術家。
「不管你們怎麼想,總之決定就只有這個,不會改變了。好了,勞煩你們今天跑這一趟,我請司機送你們回酒店休息吧!」未明說話的樣子像在陳述一件不能被駁倒的事實。
泰然自若的按了幾個號碼後,沒有多久,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繫著領結的男人上了樓。
「各位董事,這邊請。」
幾個上了年紀的男人異口同聲地歎了氣,果真沒有再發表任何的意見,魚貫的離開了會議室。
「這樣好嗎?」走至已然落座的未明面前,成季裡心有不安地問。
輕鬆、沒有顧忌的將兩隻腳放至桌上,未明取出一支煙點燃,緩緩地吸了一大口。
「沒有什麼不好的,那群老人喜歡發表意見,要人家注意到他、確定自己的存在,他們不是真心拒絕的。老闆可是我,大家都心照不宣,聰明者不會傻不愣登地惹我生氣,放心好了。」他泰然一笑,恢復了男性的低沉嗓音,不用再強裝女人的輕柔聲調,他是自在多了。
是的,他男扮女裝,一副男性的身體卻有著一張十足的女性的臉龐,這全拜美國友人的幫忙,替他製作了一個超薄的膠膜的面具,使他的行動與計策能夠進行下去。
這不是興趣,為了調查雙親的死因,他掩蓋起事實,以女兒身出現在商場,希望藉些令當年的兇手疏於防範。他在美國出生,直至父母死亡時才第一次回到澳門。商界的人士都知道未家棋有一人繼承人,卻都不明白其真實性別,他很慶幸父母當年的低調處理,讓他的一切撲朔迷離,他相信以女人的姿態出現,會比男兒身更容易教敵人鬆懈。就算如今在商場上,未明是個惹不起的女性領導人,但一般人的眼中,女人終究是女人,成不了大事的。
這就是他要的。他始終認為父母的死因絕對不單純,對方取走了他們的性命,接下來要的就是揚名集團。他願意慢慢等,直至當年的兇手採取行動。他要知道是怎樣一個狠心的人竟能做出如此泯來天良的事情。
「但是與他們對立對你沒好處。」身為未明的助理,成季裡好心的提醒。
「你就別想太多了,只管取好古物中心的名字就行了。它是遲來的禮物,是我為了你這些年來的幫忙而給的獎勵。」有時候未明真的認為成季裡若是扮起女人來,肯定比自己入木三分,他的羅嗉和一般女人沒兩樣。
當年父母去世時,他的學業尚未完成,公司業務交由叔叔來打理,直至他歸國後,成季裡來應徵助理秘書一職,他看中了成季裡的勇於推薦自己,於是捨棄了一些更高學歷的人才用了他,而他也的確沒有教自己失望過,幾年來的表現可圈可點。
一家古物中心並無法將他多年來的盡職盡能打發掉,在未明心中,成季裡除了是個好部屬之外,更是能談心事的好朋友。
「好像我再推辭又要落個女人家的稱呼了,是吧?」搖搖頭,成季裡就是拿他這個上司沒法子。
重捶了他的肩頭一下,未明笑著說:「知道就好。怎樣,你要取什麼名字?」
「叫「真子」好不好?」
「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他是不清楚這樣的地方該取什麼樣的名字才適當,不過「真子」這兩個字似乎有些套不上。
「我母親的筆名叫真子,因為她生前頗愛好藝術,所以我想紀念她。」
「好吧,隨你決定了。」既然如此,他也不便多說了。
「謝謝你了。」從那又冷漠的眸子中,成季裡此刻看到了沒有遮掩的放鬆。
但他十分瞭解這一面僅是未明個性中的百分之一,和未明相處了這麼多年,他還是很難捉摸上司的性格。